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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3)

周弥经过餐桌,看见牛皮纸的包装袋,还是摸了一粒出来。

栗子炸了口,很好剥,甜是甜的,但已经冷了,不大好下咽。

靠窗台上的暖气片上,搭着早起晾上去的几双棉袜,手摸上去已经干透了。周弥将其收下来,拿上回了卧室。

饶是动静再小,客厅里的光切进来,还是吵醒床上的妹妹宋满,她翻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才下班?”

“嗯。”

周弥换下衣服,披上睡衣,去浴室洗完澡,再回到卧室。

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光闪了一下。

周弥关上房门,拿仅剩一点电量的手机照明,走到床边,给手机接上充电器,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一把掀开了被子。

宋满捏着屏幕亮起的手机,缩在里面瑟瑟发抖,睁着双大眼睛,看着她讪讪地笑。

“……”周弥无语,“还玩手机,还不睡,不要命了是不是。”

“别骂了别骂了,孩子都骂傻了。”宋满呜呜求饶,把手机息屏静音,丢去一边,“被吵醒了,一时睡不着嘛。”

“睡不着也得睡。”周弥在火锅床上躺下,“过阵子就给我住院去,不消停的小祸害。”

宋满噗嗤笑了声,“可是手术费……”

“凑齐了。”

宋满一愣,一下翻身朝她,“哪里来的钱?”

“借的。”

“找谁借的,不是窦宇珩吧?”

周弥听见窗外风声呼啸,像在骨头里穿梭,脑袋闷痛,意识已接近涣散的边缘,“……跟他没关系。”

“除了他,你哪里有其他朋友一下子能借得出这么多钱。”

话音落下,没听见应答声。

宋满以为周弥生气了,忐忑地伸手推一推她肩头,“姐?”

周弥迷糊地“嗯”一声,“……睡觉吧,好不好?”

宋满不忍心了,“睡觉睡觉。晚安了,大公主。”

-

风雪天里那么一通折腾下来,不感冒都不可能。

周二,周弥的感冒病程发展到最狼狈的时候,单只眼睛眼泪不住。

眯着红肿的一只眼,正熟悉资料,一只手伸过来,递过来一盒新鲜草莓,个头大,熟透的丹东红颜。

周弥目前的工作是翻译,这次,要带法国客户团队在北城考察。

为首的负责人叫杜蒙,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他收藏了画家赵野的一副水墨山水,这回来中国,不免假借职务之便,一偿个人夙愿。

赵野在城郊开了个工作室,里头一水儿明清古董家具。有时候在微信公众号上放票,请人去参观,那票一开出来,瞬间被人抢光。

周弥拜托朋友帮忙,千难万险地抢得几张团体票。

为此,同事崔佳航感激涕零,承诺请她吃一周的草莓。

崔佳航是这次考察团的实际对接人,半年前跟周弥同期入职,他负责销售,周弥负责翻译,两人常常一起打配合,也算难兄难弟。

崔佳航把草莓往周弥手边一推,笑说:“请,今天的进贡。”

周弥笑说:“我没胃口,你跟其他同事分了吧。我再熟悉一下资料。”

“你吃吧,感冒了正好补充点维生素。”

周弥刚要说话,喉咙发痒,立刻山呼海啸一阵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崔佳航一手撑住桌沿,把她桌上的止咳糖浆的瓶子拿过来看,“这有用吗?”

周弥缓过来,摇了摇头,“还没热水有用。”

崔佳航想了想,“你等等。”

周弥还没反应过来,崔佳航已经走了。

半刻,又回来了,拿着瓶口服溶液,搁在她手边,“这个惠菲宁有用,现在药店都买不到了,我也就剩这半瓶,再过三个月就到保质期——按说明书用,别多喝啊。”

周弥点头。

崔佳航看她实在感冒得不轻,又说:“要不你今天别去了,我换个人吧……”

“没事。你现在临时换也换不到。”周弥拧开那溶液的盖子,往带刻度的塑料量杯里倒了小半杯,“为了年终奖,干了。”

崔佳航笑出声。

半小时后,周弥跟崔佳航出发,坐商务车去酒店接上了客户,往城郊去。

沿路,周弥跟人介绍北城风土人情,遇上什么拿不准的,转头跟崔佳航确认,再将崔佳航的话翻译转述。

为方便交谈,崔佳航侧身斜坐,如此,视线总避不开周弥。

她黑色的羽绒服外套脱下了,搭在膝盖上,内搭材质柔软的白色衬衫,驼色西装长裤,米色高跟鞋。只化了淡妆,口红也浅得几乎瞧不出。

感冒的缘故,鼻尖和眼皮泛红,却也无损眉目之间的明艳与灵动。

她的漂亮在骨,像鎏金的复古花瓶插荼蘼花,即便只静静地放在那儿,也鲜辣生动得引人去打量。

崔佳航跟公司一些年轻同事,有时候一起出去打球,难免议论到周弥,对她心向往之的不在少数,可没哪个敢动真格去追。

这年头流行一个词叫“舔狗”,有人开玩笑说,对周弥,那是连舔的心思都不敢有,生怕舔得起劲呢,人问你一句,你配吗?

崔佳航替她叫冤,说她不是这种人,看似高冷,熟了就知道,挺好说话一姑娘。

同事们起哄,说他近水楼台还不抓紧机会。

崔佳航几句话敷衍过去,笑说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很快到了工作室,大门口停了车,周弥叫崔佳航先进去,替她顶一小会儿,她先去趟洗手间。杜蒙会讲一点英文,虽然讲得不大好,日常沟通总没问题。

等周弥从洗手间出来,进工作室,崔佳航急成热锅蚂蚁,见她露面,如见救星,赶紧招手道:“周弥你快过来!”

杜蒙手里拿一斗彩小碗,情绪激动,英语掺法语,语速又快,听得在场所有人一头雾水。

画家赵野情绪更激动,生怕这老外一不小心脱手给打碎了。

周弥赶紧走过去,跟杜蒙直接沟通。

半晌,搞清楚原委,翻译给赵野:“赵老师,杜蒙先生说,他很喜欢这只小碗,问您能否割爱卖给他。他家里有一只跟这差不多,他想凑成一对。”

赵野本地人,据传背景深厚,是画家,也是收藏家,凭借家中荫庇,在收藏界也算是小有名气。

他中长发,山羊须,手腕上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十分典型的“文化人”装扮,张口也是本地话,自带逗趣腔调:“多少古董还流亡海外呢,不能在我赵某人手里再少一件。这可是真正的明古董,你这位外国朋友,还不见得出得起价。”

这话不礼貌,周弥自然不可能逐句翻译,只告诉杜蒙,赵野不太有出售意向。

杜蒙比方才更显激动,叽哩哇啦一堆,周弥翻译道:“赵老师,杜蒙先生说,这是他夫人的遗愿,他想成全。价钱不是问题,都好说。”

赵野玩笑道:“打上感情牌了。”

“……”周弥很庆幸杜蒙懂的中文不超过十句。转而告诉杜蒙,赵野确实不打算转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