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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5)

“不用——我下班很晚。既然今天谈先生出手相助,就当功过相抵了。”

她急于摆脱他,而他明显是看出来了,却只是笑了笑,一时间沉默。

两人站得不远,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清寒的气息,周弥被这寂静熬得快无法继续故作镇定,忍不住抬头去看了一眼。

他目光其实并未定在她身上,却在她抬头的瞬间,忽然地转了过来。

视线相对,仿佛听见雪水澌澌流淌过去的微响。

周弥一下就别过了目光。

谈宴西再次出声:“前几天跟孟劭宗吃饭,他托我保守秘密。是我误解……”

“原来……”周弥微蹙眉头,打断他,“谈先生的标准里,女人分三六九等的。倘若是搭上了朋友的捞女,随意羞辱也无妨;可如果是朋友的女儿,就得郑重道歉。是这样吗?”

谈宴西微微挑了一下眉。

周弥继续说:“我不想做谈先生这套标准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今天的道歉是看孟劭宗的面子,就不必了。”

谈宴西笑着,垂眸去看她,目光里一时间多出许多的意味。

多有意思,这么生动明艳的一个女孩儿,拿这么漂亮的黄莺似的音色,这么冷静的声调,却说了这么一番夹枪带棒的话。

他不由笑说:“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想跟你道歉呢?”语气几分似被她冤枉的无辜。

这声音低低的,像山林里沉一层雾,在她耳边。

周弥一下没来由地慌,倒也不是怕,是一种好似丢失掌控的隐隐不安全感。

她正酝酿怎么结束这番话,谈宴西别过了目光,手里烟点燃好久了,他这时好像才记起抽上一口,随他抬手的动作,散开一缕白色的飞灰,他说:“你该走了。”

好像他能算准一切,周弥心惊了一下——下一秒,口袋里手机就响起来,崔佳航的电话,猜想是催她出去。

没接,掐断了,说:“谈先生没别的事的话,那我走了。”

她是真的着急走,都不愿意掩饰。一方面想赶紧跟他撇清关系,一方面因为嗓子发痒,可能那止咳药的药效已经过去了。

谈宴西微微点头,她敛下目光,转身就走。

听见,身后一声轻笑落地。

周弥脚步更快。

路边,杜蒙他们已经上了车,崔佳航掌着车门,等得焦灼。

周弥在门口猛咳了几声,三步作两步走过去。

崔佳航问:“赵野又为难你了?”

周弥摇摇头,弯腰钻进车厢,顺便递上牛皮纸袋,笑说是赵野送的一点纪念品。

杜蒙拆开看,赞叹惊呼,他今日满载而归,一米九的大块头,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

周弥嗓子干痒得不行,几分烦躁地翻背包,把崔佳航给的止咳药拿出来,倒了小半杯含下去,拿湿纸巾擦干净量杯。

她反常的情绪被崔佳航觉察到,他转身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周弥定一定神。

-

谈宴西今天之所以往赵野来这一趟,是给祖父挑一件贺寿的礼物。老爷子没别的爱好,就喜好收藏点儿书画作品,

赵野本人品性姑且不论,在收藏这一块倒也不纯是沽名钓誉。

前阵子他在电话里受谈宴西之托,早早就把东西备下。

今天谈宴西得空过来,赵野献宝似地呈上这画作。

赵野笑说:“这画奇趣怪诞,跟你打包票,老爷子铁定喜欢,不喜欢你拿回来,我再给你换一副。”

谈宴西看两眼,叫赵野卷起来包好。

这时候,一行人进了工作室,里头几个高眉深目的外国人。

后来,又有了外国人要买斗彩小碗,以及谈宴西替周弥解围这档子事儿。

赵野领着人参观一圈,把这一行人送走,回后面房间一看,谈公子竟还没走。

谈宴西躺在他休息间的沙发上,刚醒,眉目间还有些倦色,说:“你这地方安静,好睡觉。”

赵野乐了,“怪道还能有你谈三公子瞧得上的地方。”

谈宴西坐起身,向着外头扬一扬下巴,“人走了?”

“谁——哦,走了,刚走。”赵野打量着谈宴西,“你还有事?要有事,我把人给叫回来。”

安静一霎。

谈宴西抬眼看他,“你还在等什么?”

赵野愣了一下,一拍脑袋,“哦。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出去支使一工作人员,随口诌了个借口,把周弥给诳了回来。

折回休息间里汇报,谈宴西“嗯”一声,站起身,理一理衣服,起身到大厅里等着去了。

赵野没那个胆子多掺合,站休息室门口看一眼,谈宴西跟那翻译小姑娘就站落地窗前,面对面低声说着话。

隔得远听不清,但料想也没什么新鲜的。

——谈公子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从来没什么新鲜的。

4. 04 焰光

周弥当天用嗓过度,晚上回去声音就哑了。

隔天又发低烧,磕了退烧药,昏昏沉沉地处理了一天的文书工作。他们部门加班氛围浓厚,有事无事都要耗到晚上八点以后才走。

周弥被生病逼出了拒绝996的气性,今儿六点一到就走了。地铁里颠簸一小时,到家时只剩一副随时散架的骨头架子。

拿钥匙开了门,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我回来了”,迎接她是六道齐刷刷的目光。

除了室友程一念,妹妹宋满,还有个人,是周弥的朋友顾斐斐。

小餐桌上,摆着几袋子辣卤,空气里一股子辣香味,三人辣得直吸溜。

宋满第一个摘了塑料指套,跑得比什么都快:“姐我错了!是斐斐姐诱惑我的!”

周弥懒得搭理她,戏多的小屁孩儿,蹬了鞋子,换拖鞋往里走,对顾斐斐说:“你倒是一点不客气。”

顾斐斐笑说:“机场打车去酒店路上,不正好经过你这儿么,我就想顺道过来瞧瞧,家里有人没人。没人就算了。”

“微信上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给你惊喜呀。”

“……”

程一念辣得鼻头都是汗,啃掉了手里的最后一根鸭脖,摘了手套,倒杯水,回自己屋里去了。她是认识顾斐斐的,也一起吃过饭,但没周弥跟她那么熟。料想她们朋友见面有话要聊,自行回避了。

周弥先去卫生间洗个手,折回来开了客厅通向小阳台的门,散味儿。

顾斐斐问她:“你吃不吃?”

“你听我嗓子,能吃吗?”

顾斐斐把袋子系起来,丢进冰箱,拿上香烟和打火机,也往阳台方向走去。

外头没风,空气是冷的,阳台看过去,只望见光秃秃的树杈,遮住了对面水泥灰的旧楼房。三两扇窗,幽幽几盏家灯。

两人倚着阳台栏杆,顾斐斐把烟盒递给周弥,“要么?”

周弥看了眼。

顾斐斐笑说:“这下倒没想着你的嗓子了。”抖一下烟盒,冒出来一支。

周弥接过,拿她的打火机点燃了。

水果味的女士烟,纯是抽着好玩儿。周弥抽烟是被顾斐斐带的,但没瘾,一包烟搁家里,半年抽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