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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64)

“我们好像没什么可聊的。”

窦宇珩笑笑,“那时候都说了两清了,现在我就你一普通熟人,你怕什么呢?”

若非不得已,周弥挺不愿意跟人起摩擦。她跟窦宇珩都两个世界的人了,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关系,真扭扭捏捏,倒显得她还有多在乎一样。

她走在前,窦宇珩走在后,两人去了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站着。

窦宇珩又问:“谁来住院了?”

“顾斐斐。”

“她怎么了?那我等会儿顺便去瞧瞧。”

“没必要吧。她都跟你绝交了。”

窦宇珩笑说:“我跟她认识在先的,结果因为你,她跟我绝交。你们女生有时候还真是不讲道理。”

周弥淡淡地说:“是吗,我倒觉得她挺讲道理的。”

窦宇珩低头看她一眼,“还在原来公司工作?”

“没什么换工作的必要。”

“是吗?我以为……”

“以为什么?”

窦宇珩笑得两分微妙,“谈总百亿身家的人,还需要你去做这么薪水微薄的工作?”

周弥脸色一变,“窦宇珩,你要想说这,那我们没什么可聊的了。”

她迈开脚步,便准备走。

窦宇珩声音还不紧不慢的,“那时候你说,往后再找,绝对不找我这样的人,靠不住。怎么,谈宴西是靠得住的人?”

周弥霍然转身,“谈宴西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你来评价他。”

窦宇珩笑意更多两分审视:“我确实犯了错,也没什么可辩驳的。但我以为,你下次一定会找个老实本分的……”

“你说这些话,我只能认为你是意难平。”

窦宇珩耸耸肩,“我就是意难平,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为什么意难平?因为你这人可太双标了——放我身上原谅不了的事,放谈宴西身上就原谅得了了?”

这人越理还越带劲。

周弥懒得跟他说了,转身便往前走。

窦宇珩声音追过来,“周弥,你何必学顾斐斐那套生存哲学。你行情又不是不好,何必要给人做小三?……”

周弥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继而迈得更加急促。

好像只要走得足够快,就能把窦宇珩说的这些话给远远甩在脑后。

进了顾斐斐病房,周弥反手一掩门。

顾斐斐扫来一眼,“你脸色怎么跟见鬼一样?”

周弥没作声,把包卸下来放在椅上,进洗手间去洗了洗手,才又回到床边。

她从旁边的果篮里拿出一颗橙子,拿了水果刀划一道缝,指甲卡进去,慢慢地破开,“斐斐,这几天,你跟梁行霂聊过以后怎么办吗?”

“聊了啊。”顾斐斐很坦然,“不聊我敢从这医院出去?”

“那怎么说?”

顾斐斐却一时沉默下去。

周弥也不催,橙子皮溅出气雾在她手指上,一股香味,微酸而苦涩。

“我说实话,也不怕你瞧不起我。”顾斐斐终于开口,“有那么一些时候,我觉得自己跟梁行霂不是纯粹的互相利用的关系。和以前那些人相比,梁行霂可太君子了。而关键是,他真欣赏我的画,他不觉得我画的那些看不懂的东西是垃圾,也不觉得我是要用艺术的名头给自己镀金——那些人不信,我有什么可给自己镀金的,我十六岁,因为交不起集训费用,被画室老师压在课桌上的时候,我就没什么可在乎的了,脸面,尊严……那都有什么用。可我真的喜欢画画啊,我拿笔的时候,才觉得自己不是块行尸走肉。你说,阴沟泥潭里的人,配做梦吗?梁行霂告诉,我配。”

周弥垂下眼去,她感觉那橙子皮的汁,好像也溅到了她眼睛里。

“……我真的从前从来没在乎过,倒不是说,我从前没挨过这样的教训。而是,我今天才明白,肮脏的关系之下,是讲不了清白的,我说的这些,什么梦想、惜才……算个什么狗屁。我真难过……头一回觉得遗憾,要没有那些前尘往事,要是我一开始,不是用皮相利用梁行霂,我那些梦想,是不是能有个更清白的下场。”

骨折的地方挺疼,顾斐斐也使不上多大的力气,这些话说得平静极了,“我跟梁行霂说,就到这儿了。往后,他要是真欣赏我的画,那画我就继续挂他那儿卖。要是不想惹麻烦,那就此两清吧。”

“没找他要什么吗?”

顾斐斐笑了一声,“以我的性格,我铁定要狮子大开口的,可是……真跟他开口的时候,我说不出来了。没人信,也没人在意,可梁行霂那么信我、栽培我的那些瞬间,叫我觉得,我已经赚了。我一辈子是声名狼藉的婊-子,我要为他做一回君子。”

周弥久久地不说话。

手里橙子剥完,她将其对半掰开,又掰上一牙,递给顾斐斐,“吃吗?”

顾斐斐“啊”地张嘴,要她喂。

周弥送到她嘴边,抽一旁床头柜上的纸巾,擦了擦手,方说:“我刚才,在外面碰到窦宇珩了。”

顾斐斐愣了下,“他来干嘛?不是来看我的吧?我跟他没联系了啊。”

周弥摇头,“他不重要。”

顿了顿,看向顾斐斐,“斐斐,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她从进门到现在,要顾斐斐先聊,要慢条斯理地剥个橙子,都是在做心理建设。

眼下,她觉得自己迟早要面对了。

“……谈宴西,是不是有女朋友?”

顾斐斐瞥她,“……你知道了?”

“也不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谈宴西三番五次的欲言又止,加之方才窦宇珩说她“小三”,她再笨,也不能假装想不到了。

“不是女朋友……我是之前听梁行霂提起,他有个家里选定的结婚对象。我看你好像一直不知道,你又是抱着那种及时行乐的心态,就干脆没告诉你。你跟我不一样,你铁定做不到没心理负担跟他继续的。所以你上回说要跟他掰了,我为什么那么高兴——谈宴西以前的那些对象,也没有特别长久的,我以为你俩其实熬不到他结婚的那会儿。”

顾斐斐听她没出声,转头去看,“……你没难过吧?”

周弥很淡地笑了笑,“还好吧。”

她继续分了一瓣橙子递给顾斐斐,也往自己嘴里送进一瓣。

不太甜,牙齿咬开的瞬间,冰凉果汁刺激味蕾,酸得她眉头紧皱。

好像咽下去的不是一瓣橙。

而是不可名状的、无法形容的某种情绪。

39. 39 空旷、寂静和皎洁

天气已经呵气成白。

窗外有几棵高大的落叶乔木, 周弥上一回注意到它们的时候,好像还是在闷热潮湿的夏天。

印象中浓阴匝地,似乎都能嗅到阳光照后, 那叶片蒸腾而出的生韧的腥气。

不过几个月, 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结疤处微微突出,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只手向天而指。

不知过了多久,灰沉的夜色尽头,渐渐出现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