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北城有雪(96)

祝思南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了。

谈宴西将杯子里还剩的酒,一口咽下。过喉处的辛辣和微苦。

-

周弥在农历腊月二十五这天,往北城来了一趟。

程一念和崔佳航结婚。

宿舍三人都被邀请了,周弥也想趁此机会,跟大学同学碰碰面。

周弥请了一天假,二十五这天下午下了班,坐飞机过去,晚上到的。

没去住酒店,到顾斐斐那儿去借宿——顾斐斐在圣彼得堡的某美术学院进修,正逢上放寒假,短租了一间公寓,准备开学就退掉。

周弥跟顾斐斐有太长时间没见了,她出差基本不会往俄罗斯那块跑,两人的来往交流,仅靠微信。

等见了面,俱有说不完的话。

周弥也没瞒着谈宴西的事,包括前不久的再度决裂,都告诉给她。

顾斐斐沉默好久,说:“我前阵子在莫斯科,跟梁行霂碰过一面。”

“你们……”

顾斐斐摇头,“我去看画展,他正好也去了。就喝了一杯咖啡,聊了聊。问他境况,他说也就那样。他跟她老婆利益捆绑太深,切割不掉的。我不是那个可叫他甘愿放弃一切的人,我想,他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了。”

周弥沉吟,“你想说……”

顾斐斐笑说:“我想说,你不如问问谈宴西,跟他那联姻对象解除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听听他怎么说吧——我当然依然旗帜鲜明地觉得,离他们那圈子的人能多远就多远。但怎么说呢,人这一生,也不见得总能碰到叫自己刻骨铭心的人。我觉得,既然谈宴西能回绝掉了联姻,说明他这个人,还不至于会在那样腐朽的环境里头沉沦下去。你有拉他一把的能力,你也有随时退出的能力。其实主动权在你,你没什么可害怕的。我相信你。你是不管落到什么境地,都不至于叫自己自暴自弃下去。”

顾斐斐这番话,让周弥陷入沉思。

隔日腊月二十六,程一念和崔佳航的婚礼。

酒店里包了整个厅,一对新人上场,无人不赞颂金童玉女。

周弥和另外两个室友同坐一桌,彼此交流境况,有个室友在培训机构当老师;有个室友去了游戏公司,做国际服的运营。

她们是昨天下午就到了,晚上还去参加了睡衣派对。

一个室友说,昨晚上没看见周弥,还以为她今天不会来了。

周弥心里有些恍然——她没去参加,是因为程一念没邀请她。

周弥笑了笑,说:“我昨天下班了才坐飞机过来的,到这儿已经太晚了。”

之后是典礼仪式,抛接手捧花。

周弥就坐在位上,懒得动,没去参与这热闹。

婚宴开席,程一念挽了崔佳航过来敬酒。周弥是这时候近看,才从程一念微隆的小腹看出些端倪。

程一念今日容光焕发,漂亮极了,端着酒,和她碰杯,笑得极甜:“谢谢你这么忙还过来捧场呀,希望下回见面,是喝你的喜酒。”

周弥笑着与她碰杯。

和着饮料,将人与人之间的灰色,一饮而尽。

下午,新人的家属组织同辈的朋友去唱K,周弥没去,回顾斐斐那儿补觉去了。

睡到下午四点多,被一通电话叫醒。

她迷瞪着接通了,听见那头熟悉的声音,才蓦地惊醒。

好像是薄雪清霜那样的音色,问她:“听说你来北城了。”

“……嗯。”

“姚妈前阵子生病了,这两天刚出院。她听说你过来了,叫我问问你,有没有空去家里吃顿饭——你离开北城那会儿,她就念叨,还欠你一顿践行宴。”

周弥一时间沉默。

那头,谈宴西又说:“就你跟姚妈两个人吃。”

56. 56 丹心

周弥直到快到了都还有几分的犹豫。

但她之所以最终答应来, 还是因为对谈宴西有一种笃定的信任:他由来不屑使用下作手段,她相信,退一万步说, 即便倘若两人缘分未尽, 还得有一段裹扯,他也不会拿姚妈做挡箭牌。

冬日的北城,下午五点多天就要黑了。

铁灰一样的天色里,独独那栋小楼,圆弧形的拼框玻璃窗内,透出暖黄色灯光。

周弥站在大门外, 许久没动静,因为听见楼里面传来隐约的钢琴声, 分外不熟练, 时断又时续。

不知道什么人在弹, 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端停步,出神地听了好一会儿。

许久,才去揿铃。

过来开门的却不是姚妈,而是另一个面生的保姆, 约莫四十来岁。

保姆将周弥迎进去,一面说,姚妈亲自买菜去了, 一会儿就回来, 姚妈几十年跟菜场的老街坊打交道, 独她知道哪一家的菜便宜又新鲜,还能拿到友情价。

等进了门,周弥留意到那钢琴声也停了。

保姆接了周弥给姚妈买的营养品,再将她的大衣和提包挂到门厅的衣帽架上, 找了干净拖鞋给她换。

她正在脱靴子,听见有脚步声踩着木地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余光里瞥见人影一晃,她直觉头皮都紧了一下,低垂着目光将拖鞋穿上了,方抬头去,组织出了一个很淡很客气的笑容。

谈宴西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些许恍惚地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一面抬腕去看手表,好像没意识已经到了这个时间。

他说:“进来先坐。姚妈一会儿就回来。我正要出门去。”

说着,他便摘了挂在衣帽架的黑色羊毛大衣,挽在臂间。

谈宴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极为漫长的一瞬,方垂眸收回了视线。

不甚宽敞的门厅,一个错身,靠近时,周弥嗅到他身上清苦微寒的气息,一时屏了一下呼吸。

周弥坐在客厅里,枯坐着喝茶,约莫一刻钟,姚妈提着食材回来了。

周弥赶紧迎上去,一见,姚妈果真憔悴许多,原是微丰的身材,椭圆的脸,现在整个的都瘦了一圈。

好在她精神倒好,始终乐呵呵的,怕周弥待在客厅里无聊,叫她可去厨房里,一块儿说说话罢。

姚妈行事利落,没有她打下手的空间,顶多只是帮忙洗洗菜。

冬日里冷水砭骨的寒,洗菜要开热水,便有一蓬一蓬白色的雾气扑到面颊上。

周弥有片刻的恍惚,因为想起周寄柔还在世的时候。

同样的光景,周寄柔还亲妈口吻地贬损两句,我家大公主这个厨艺哟,以后哪个男人忍受得了。

周弥问姚妈,这个面生的保姆是新来的吗?

姚妈笑说:“我前一阵生了场病,住了半个月的院,出院之后,宴西就不叫我做事了,叫我再请个人。我说,我就是个保姆,哪还有保姆伺候保姆的道理。宴西说,我可不是保姆,是他要给我养老的人。你说,这孩子……”

周弥便觉那微热的雾气不单单扑在脸上,也一并缠绕上了心口。

她说:“您是他家人。”

姚妈笑一笑,揭已经煨在灶上的一口陶锅,拿长筷戳了戳里头那鸭肉的熟度,“我跟宴西说,我知道他信赖我,可我始终就是个保姆,一个不当事的老婆子,除了饭做得好吃些,我能替他分担什么?再说,我今年已经五十八了,可他后头的年岁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