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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97)

姚妈转而又去处理菜场档口已经宰杀过的鲈鱼,叫她往旁边站些,别叫血水溅到衣服上了。

周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往后让。

姚妈又说:“宴西先前还专门嘱咐过我呢,说周姑娘你过来是做客的,叫我别提让你不开心的事。我说,什么是让你不开心的事,他说,反正跟他有关的,都别提。”

周弥沉默片刻,“那有什么是可以跟我说说的……关于他的事。”

姚妈转头看她一眼,笑说:“说了不是白白给周姑娘增加负担?我终归不是宴西的什么人,这也是你俩自己的事,我就不多嘴多舌的惹人讨厌了。我就说一句吧。宴西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能碰见你这样的姑娘,确实是他的幸运。我劝过他,要惜福。”

后面,姚妈便不怎么提到谈宴西了,聊些左邻右舍的八卦事。

吃饭的氛围也是和乐融融,周弥坦诚说,自己现今在东城,又天南地北的跑,有时候工作熬夜,夜半时分饥肠辘辘,真是十分惦念这里的一口小馄饨的味道。

说得姚妈心花怒放。

吃过饭,又喝茶聊天,一直到九点多钟。

周弥预备走的到时候,却听见外头有开门声。她转头去看一眼,隔了门厅阻挡,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隐约清楚,是谈宴西回来了。

果真,那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了。

谈宴西黑色大衣敞开着,手里捏着钥匙,向着周弥看了一眼。

姚妈笑说:“周姑娘正说要走。”

谈宴西点点头,顿了一下,“车在外头,您吩咐司机送人到家。”

说着,又看了她一眼,那神情不无欲言又止的意思。

然而,他不过攥了攥手指,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转身。

屋子里响起上楼的脚步声。

姚妈将周弥送至大门口,还塞给她了一小袋自己烤制的曲奇饼干。

叫她路上注意安全,下回来北城倘若有空的话,不妨再过来坐坐。

周弥都应下了,上车之前,转头看了一眼。

二楼亮起了一扇窗。

回到顾斐斐那儿,顾斐斐自然很关心,这顿饭吃得如何,有没有碰见谈宴西。

“碰见了。”周弥站在餐桌那儿,打开姚妈递给她的纸袋子,把里头装的曲奇饼拿出来分给顾斐斐吃。

“那你们聊了什么?”

“没聊。”

顾斐斐看她。

她耸耸肩。

周弥订的是次日十一点的飞机。

洗过澡,就开始收拾行李箱。

顾斐斐答应她,除夕的时候,去东城跟她和宋满一块儿过年。

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聊了会儿天就熄灯睡觉。

周弥无端的有点睡得不踏实,夜里醒了好多次,听见窗户的响动,感觉像是起风了。

第二天八点便要出发去机场,周弥定的是七点钟的闹钟。

起来放轻了动作,怕吵到顾斐斐,只拿手机照明,下床去洗漱。

她挤了牙膏刷牙,通过浴室的小窗往外头看了一眼。

北城的冬天,常常是持续的阴霾天气,像是酝酿着暴风雨的前奏。天气冷得暴烈,和东城那样绵绵不绝的潮湿的阴冷全然不同。

正这样边刷牙边发呆,睡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掏出来一看,怔了一下。

从来没存过姓名的一串数字,但早就熟悉得一眼便知。

手机振动不止,她将牙膏沫吐掉,清水漱干净了,依然没停,好像由不得她不接一样。

周弥拿毛巾擦了擦手,终于将其接了起来。

谈宴西径直问她:“起床了吗?”

“嗯……”

“能不能下来一会儿,跟你说两句话。”

“电话里……”

“电话里说不清楚。”

僵持了片刻,周弥说:“……你知道我住在哪儿。”

“问的你朋友。”他很是诚恳的语气,“最多十分钟。”

静默的一瞬间,周弥仰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你稍等。”

周弥推开楼下大门,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叫她呼吸一滞。眯眼去看,便看见谈宴西站在楼前那棵枝桠嶙峋的的梧桐树下。

他穿一身的黑色,连大衣里头的高领毛衣,都似比墨色还要浓重。

许是听见了开门声,他抬起头来。

早过了日出的时间,但今天显然是个黑云压城的阴天。

他们隔着稀薄的天光,彼此注视。

终于,周弥将外套裹紧,迎风朝他走去。

等走近了,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头发几分凌乱,双眼里熬出的红血丝,不知是否出门得急,胡子也没刮,下巴上冒一圈青茬。

从未见过的这样不清爽的谈宴西。

他整个人像是陈了一宿的酽茶。

谈宴西却没立即开门见山,打量她一眼,看她呢绒大衣的下摆里露出的是棉质的睡裤,脚上还靸着棉拖,便说:“外头冷,去我车上说。”

“不用。你不是说十分钟吗?”

“那你先上去穿暖和点再下来。”

“真的不用,你直接说吧,说完我就上去……”

然而,谈宴西却将她衣袖一捉,有那么些不由分说的意味,一边拽着她往前走,一边掏出车钥匙。

不远处一辆车解锁,车灯闪了闪,是他自己爱开的那一部库里南。

快到车子那儿,周弥有点固执的不肯上去,去拦他拉副驾驶门的手。

谈宴西只说:“吹了风一会儿你该感冒了。”

周弥顿了一下,是因为他拉车门的时候,她手指碰到了他的手背。

冰块一样的温度。

最终,她还是上了车。

她刚起床,暖和得很。她是觉得他很冷。

谈宴西绕到驾驶座去,启动引擎,先将空调的温度和风速都调到最大,出风口里呼呼地开始冒着热气。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谈宴西很有些烦躁,一般这种时候,他都会习惯性地点一支烟。

然而他摸口袋,却只摸到一个空掉的烟盒。

他拧眉将其捏瘪了,颓然地叹了声气,便垂下眼来,看着她。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你说让我不要再找你,这事儿我反正没答应你,也算不得我破坏承诺。”

非常具有谈宴西风格的开场。

周弥没出声。

只是敛下目光,等他继续。

他的语气比声音还要涩然:“我从来是个唯结果论的人。活了三十多年,理论和实际结果自洽,形成闭环,反复论证这就是个行之有效的生存法则,我真没那么容易去打破这种惯性。”

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探了探风口,好似要看看这风足不足够暖。

顺便,还往她所在的方向拨了拨。

这动作,也好似是给他自己时间上的缓冲。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接起方才的话。

更冷郁沉涩的声调:“我妈年轻时候,在一个越剧剧团做演员,那时候演出,认识谈振山,我父亲……”

那时谈振山的元配夫人正在住院,癌症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