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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抽卡,我从来没输过(191)

她当初瘦小而蜡黄,只有那份精心培育塑造过的智慧,即使经过命运的蹉跎和戏弄以后,依旧难以磨灭,在她的眼底熠熠发光。

而现在的叶争流,脸庞已经在营养和照料之下变得丰满起来。她的容颜天生就大气明艳,桃腮杏目,像枝头一朵将开的花儿。

倘若再过几年,她变成一个大姑娘,那将会生就一副美得极具侵略性的长相。

不过……

应鸾星的目光连闪动也未曾,他知道,叶争流不会再有“过几年”了。

对着这个昔日的徒弟,如今的背叛者,应鸾星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他从来不给将死之人倾吐遗憾的机会,今日竟然难得破例一回。

应鸾星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他看见叶争流眼里有一丝惊讶闪过,大概在默默思量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毕竟,这举动和应鸾星往日风格实在太不吻合。

过了一小会儿,或许是这个叛徒没有探出其中的陷阱——本就没有陷阱,应鸾星在心中嗤笑——叶争流轻声开口。

她说:“其实我曾想过,如果我留在你身边,继续做你的徒弟,事态会不会发展成另一种样子。”

要知道,和应鸾星相处的那段记忆,几乎被叶争流尘封进泥土里。

长久以来,除了他的凶恶、狠毒和暴戾,叶争流几乎不再回忆其他相关的东西。

但其实,在那些被封印的回忆里,并不是只有血和火。

多可惜,他们分明也有相处得宜的时候。

多残忍,为何不能只有血和火,只有那些冷酷的、让人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东西。

……

在叶争流救下应鸾星的那个晚上,他们找了个山洞勉强栖身。

应鸾星被打断一条腿,他的伤口里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即使叶争流按照指点为他处理了伤口,应鸾星仍然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这是一个把戒备写进骨子里的男人,哪怕他能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折断叶争流常年缺钙的大腿,在昏昏沉沉之际,应鸾星仍然要按着他的刀。

叶争流看出他的防备,精心地照顾他,并且主动在应鸾星之前入睡,以令应鸾星可以放下防备,得到足够的休息。

对于没有同伴的流民来说,先睡是一种自取死路的行为。

但叶争流当时太过潦倒,她怀抱一颗破釜沉舟之心,把命运的赌注整个地压在了应鸾星的身上。

应鸾星那场高烧,反反复复足足三天四夜。

叶争流用自己三脚猫的药理,采草药给他敷在伤口上,一遍遍走到二里地外,用外衣吸饱冷水来给他擦身,同时一天四顿野菜薄粥,无论应鸾星吃不吃得下,都会让他垫上一些。

在闲暇的时刻里,应鸾星打听叶争流的来历,叶争流挑着能说的、自己有印象的说上一些。偶尔打开了话匣子,还编编捡捡地用山海经和寓言组合,给应鸾星讲了几个故事。

——给应鸾星讲故事。

在深入了解了应鸾星的为人以后,叶争流简直简直脚趾挖土,当场造出一座埃及金字塔。

这行为太尴尬了,敢问这世上,谁听了谁不会评价当时的叶争流一句傻缺。

……应鸾星不会。

他当真把叶争流的故事听了进去,还纠正了她的一个读音。

“我记得,这个切口不该念‘凌’,应该念‘霖’。”

叶争流品味了一下这两个鼻音的置换,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原来先生是南地人?”

应鸾星沉思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似乎是的。”

叶争流正观察着他变色的腿,那一夜极其凶险,她怕应鸾星睡过去就醒不过来,所以一直和他说话提神。

她问应鸾星:“先生还记得什么南地的事吗?”

应鸾星大概烧糊涂了,有问必答。他沉吟了好久,才慢慢地说:“好像……是有一句调子。”

他已经忘记了那首催人入睡的童谣到底该怎么唱,因此便用那种轻软的切口给叶争流念道:“桃花香、桂花香、娘……唔,爹送孩儿进梦乡……”

最后叶争流太疲累了,她说着话,便脑袋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等到凌晨时分骤然惊醒,借着天光去看应鸾星的腿,发现那可怖的紫淤斑肿竟然褪去了大半。

那一夜之后,应鸾星的高烧便奇迹般飞速好转。

他对叶争流说:“我会报答你。”

他问叶争流:“你可拜本座为师。”

又过了一天,他和叶争流各拄一支树杈,收拾好为数不多的东西,这便上了路。

这期间,他们横渡一条支流。河底淤泥倒不是特别深,挽起裤腿就能趟过去,叶争流还在对着应鸾星的断腿发愁,便见他面不改色地走进了冰冷的河水。

叶争流高撩裤腿跟了上去,她艰难地在淤泥和湍流里拔出自己的小腿,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没有应鸾星一个骨折人士走得更快。

应鸾星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看见落在看后面的叶争流。他皱了皱眉,竟然折回去提着叶争流的领子,拎小鸡般地把她直接带过了河。

刚刚被应鸾星放下,叶争流就急忙蹲下,赶紧检查应鸾星的腿伤情况。

直到确定夹板没有移位,她才擦去一把吓出来的冷汗,苦笑着跟应鸾星说:“师父,咱们打个商量,以后您真要拎我了,动手之前您出个声行吗?”

应鸾星考虑了一下,点点头。

叶争流这几天有点摸出了他的性子,故意问他:“是不是发现做人师父,也是挺麻烦的?”

应鸾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男人看了看叶争流被扯出一个手印形状的后领子,再看看对此一无所觉的小徒弟,不动声色地弯起了嘴角。

……

像是也回想起了那段朝夕相处的时光,应鸾星如墨如刀的眼睛里,竟然也飘起一段复杂的神色。

然而那神情转瞬即逝,他随即冷笑道:“你这是在求饶了?”

“恰恰相反,正是要告诉你,不必手下留情。”叶争流摊平手掌,很是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因为我反反复复,思来想去——跟在你的身边,我迟早有一天要逃的。”

“……”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回答,应鸾星的面孔生生扭曲了一下。那一刹那,他脸上展露出的神色堪称狂乱与暴戾。

紧咬着牙根,应鸾星也同样扬起一个微笑,只是那微笑寒冷得能冻到人的脚底。

“哦?”

他的手掌带着杀意,在刀鞘上拨弄。应鸾星的两道目光像是钢刀一样劈在叶争流的脸上,他冷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背叛?”

“……”

听到这个问题,叶争流不由闭上眼睛,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告诉过你的,应殿主,只是你总不肯相信罢了。”

——那条河流,算得上是叶争流与应鸾星融洽关系的最顶峰。

在渡河以后,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便如抛物线般径直坠落,然后一路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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