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顺着杀魂的脚印一点点往下爬。在这个过程中,她几乎难以想象,杀魂是凭着怎样的耐心和直觉,排查过整座雪峰,最终找到了这里。
雪山的山腹虽然中空,通向山腹的道路却能称得上一句九曲回肠。饶是叶争流和杀魂身手都足够利落,在抵达山心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此时,夜幕已经笼罩上了离离之野,只有少许月色的清晖,透过山石的缝隙,洒落在这片无人光临的寂静之地。
叶争流于黑幽幽的山心站定,她仰头向上看去,凹凸起伏的山岩结构挡住了洒落的月色,也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像是寓言故事里困锁井底的青蛙那样,只能透过山体上那些若隐若现的裂缝,窥得丝缕的天光。
忽然,叶争流停住脚步,眼神也在距离自己数十丈高的一处山体裂隙上凝住。
“……”
叶争流前前后后地换了几个位置,连续变化不同的站位和角度,去仰视那道山体裂缝。
最终她可以确定:只要自己还站在这片山心里,无论位置如何变化,都只会看见同一件风景。
裂缝里透出来的景色,乃是一颗星星。
那颗星星——民间常称之为“破军”的,它还有另一个名字,也就是北斗七星中的“摇光星”。
事到如今,叶争流绝不会认为裂缝里洒落的摇光星只是巧合。
她能肯定,慕摇光一定曾经来过这里。
叶争流眯起眼来,抬起手掌,虚虚地笼罩住视野里的那颗星星。
下一秒钟,叶争流合拢五指,做了一个“抓捕”的动作。
——慕摇光,我要揪住你了。
…………
痛苦的神域已经近在咫尺。
想到自己长久以来的追逐的谜题,今日终于能够揭晓结果,叶争流下意识地深深吸气。
察觉到了她的紧绷,杀魂并未开口,只是无声地握住了叶争流的手。
他的手掌往叶争流的袖底探了一下,确认她的烟凤翎还在。在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后,杀魂把一小块掰下的奶豆腐塞进叶争流手里,示意她在嘴里含点东西。
捏着那块奶豆腐,叶争流哑然失笑,原本充斥于情绪里的紧张感,倒是因此散去了不少。
叶争流平定呼吸,悄声对杀魂说道:“我们进去吧。”
无论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一个故事、一场恶战、一个请托或者令人震惊的答案,叶争流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两人一同跨过那条人间和神域的界限,然后在下一秒钟,叶争流听到了来自于痛苦之神的问候。
祂说:“你来了。”
祂说:“我终于等到了你。”
呈现在叶争流眼前的,不再是沙漠、海洋、大地或者合欢花林之类的常规景象,叶争流刚一踏入神域,半个身体就陷入了粘稠的泥浆。
——原来痛苦之神的神域,是一片翻涌的沼泽。
杀魂一回生二回熟,他把握好力道,不轻不重地拉着叶争流,勉强寻找了一块尚算干爽、可以落足的地方。
那片干岸实在过于狭窄,容纳一个人都挺勉强。叶争流和杀魂强行挤上去,手拉手在上面站好,像是两片姿态滑稽的窗花一样。
可是此时此刻,却没人能对他们的姿势笑出声来。
眼前的沼泽咕咚咕咚地冒出一长串气泡,从泥沼里传来痛苦之神的声音,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含糊,听起来令人联想起气体正在发酵的样子。
叶争流镇定地问道:“既然前辈想要见我,晚辈便来了。不知前辈如今何在?”
痛苦之神的嗓音古怪又虚弱,祂告诉叶争流:“我就在你的面前,你正踩在我的身上。”
“!!!”
叶争流下意识往脚底看去,紧接着又不可思议地环顾了一圈。
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答案涌上她的舌尖:“你……你的神明态,就是这片沼泽本身?!”
“是我。”痛苦之神淡淡地承认。
叶争流停顿了一会儿,发现痛苦之神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索性自己主动提问:“前辈是怎么知道我,又为什么想要见我?”
在有问必答这件事上,痛苦之神倒是做得极好。
祂声音里的虚弱几乎要隐藏不住。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祂对叶争流一点也不隐瞒。
“直到刚才为止,我并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样子。”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叶争流一定不敢相信,原来发酵的气泡在淤泥中破碎的声音,竟然都能联结出一种感同身受的哀伤。
痛苦之神幽幽说道:“我只是知道,我会等到你,等到一个可以结束这一切的人。”
一道念头迅速自叶争流脑海中闪过:“你是在等待我……”
“封印我,杀了我。”痛苦之神的气声已经低沉得近乎耳语,“你有什么未解的疑惑,我都愿意替你解答。作为回报,你要成为结束我痛苦的那个人。”
沼泽里,漆黑腐臭的泥浆有气无力地翻动,淤泥表面上不时浮动出一连串破碎的泥泡。
或许是心理作用在刻意作怪,叶争流总觉得,自己从烂软的淤泥表面上,看到了无数张痛苦呐喊的脸庞。
叶争流的皮肤上划过一连串细微战栗的电流,鸡皮疙瘩无声无息地爬满了整条手臂。她定了定心,没有贸然答应痛苦之神的请求,而是从头开始问起。
“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答叶争流的,是痛苦之神的一声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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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故事,或许都要从痛苦的卡牌说起。
那时候,距离世上出现第一张卡牌还没过多久,卡者们还没总结出使用卡牌的规则,许多人还在摸索灵矿和卡牌、卡力之间的关系,新生的秩序在混乱中试探着建立。
痛苦之神,祂,或者说,她——神明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人类时的名字,祂只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她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在族民们看来,这姑娘显然性格有点奇怪。
她不爱唱歌也不爱跳舞,平时闷着头总不说话,有漂亮高大的小伙子来追求她,她就把人推开,然后跑到河流边对着流动的河水去照自己的影子。
痛苦之神告诉叶争流:“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天生就比旁人更容易沉郁和忧伤。”
假如能以现代心理学的视角来解释痛苦的性格,或许会有很多答案。
——也许她天生就是“抑郁质”的气质类型;或者她大脑里有某种激素抑制了多巴胺的分泌;可能她的家族显然就遗传着更为敏感多思的基因……
但无论怎么说,如果让那个姑娘继续长大下去,也不过是从“怪姑娘”变成“怪婶婶”,最后再成为族里“脾气怪的老阿婆”。
然而,命运总是会制造出一些出人意料的插曲,在一个契机之下,“怪姑娘”觉醒了自己的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卡牌。
那张卡牌叫“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