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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死了(27)

作者: 樱桃 阅读记录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看着他,有些怅然地笑起来:“我已经给我的墓付过首付了,那笔钱要不回来吧?”

他也跟着笑,只是怎么笑,眼角都是下垂的。

“蒋磊,有个问题我很想问你。”我说。

“什么?”

“你究竟是谁?”

“你真想知道?”

“别废话了。”

“我有个大哥,”蒋磊挂档踩油门,车子平稳地滑出去,“我们感情很好,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后来彼此的生意做大了,来往反倒少了。我一直做正派生意,他的买卖却有点颜色。彼此有一年多没联系,忽然有一天,他妹子联系我,说是他犯了事,叫我帮帮忙。我知道怎么回事以后,二话没说,打算倾家荡产也把他捞出来。可是对方来头太大,我就是个生意人,费尽力气,也不过让他多活两年。这两年里,我经常去看他,虽然每次聊得都很多,可我总觉得有些话,他欲言又止。终于在他死刑前的最后一次探视,他托我以他的名义寄一个玉佛到一个名叫‘秦韵’的人那里。”

我下意识地按紧了胸口的佛。

“你的照片,我之前见过。跃东哥的钱包里夹着,你趴在那里睡觉,显得很脆弱。我之前从来不知道跃东哥也喜欢男人,我玩男孩子的时候,他总是训斥我恶心。不过这种事情不好说,毕竟他对你上了心,就算为你死了,也没有怨言,还嘱咐我,以后多照顾你。”

我抓着自己的衣襟,尾音发颤:“蒋磊,你恨我么?”

“不知道。大概最开始想整你,可是后来也想开了。大哥是心甘情愿,他都不恨你,我跟着起哄干嘛?再说,我都答应他会照顾你了。”蒋磊从口袋里把烟摸出来,想了想,扔到一边,“大哥把他藏起来的所有资产都给了我,冲着这钱,我也得给你伺候好了。”

他一脚油门,我被狠狠晃了一下。

蒋磊在院子里放了把摇椅,他这个人很喜欢午后摆个小桌喝个红茶装绅士,实际上二十岁之前都没品过咖啡的滋味。至今腰缠万贯,也就认识个奔驰宝马。

我躺在摇椅上,一点点平复着心跳。从楼上走下来,就花了很多力气,最后一阶腿软,扶着栏杆才没有摔倒。如果被蒋磊看到我擅自下楼,还穿得这么少躺在院子里,大概会竖起眉头训斥我。

他最近越来越像老妈子,在我痛得挣扎的时候压住我的双手不让我乱动,过问我的一日三餐。在死前拥有这样一份关怀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我翻了个身,对着太阳轻轻笑起来。

感谢那一次追尾,否则蒋磊也许一辈子都只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探听我的近况,而不会这么真切地走进我的生命。

虽然知道蒋磊出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还是心虚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在床上躺得都要发霉了,今日阳光正好,实在想出来晒晒太阳。被阳光扑在脸上,仿佛有一颗种子在体内发芽,焕发新生。

每次捂住胃,大拇指上移一点,就探得到那枚玉佛。裂开的纹路有加深的迹象,在背后,纵贯的一条。

好歹是我送你的东西,用不着拿它泄愤吧。

我从来没有问过,却也从蒋磊话间听出程远风如何心急如焚地寻找着我。他着急的时候,眉毛总是很紧地蹙起来,几乎拧到一起。眼睛比什么都反应激烈,红个几天几夜都没有问题。胡子是绝对顾不上刮的,一旦找到你,就用胡子扎得你叫苦。

我跟他在一起七年,一直觉得彼此就算不够了解也没关系,反正还有长长的一辈子,有些话不说开也没关系,早晚有时间说明。

谁会想到,上帝根本不舍得给你那么多时间。

如果还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坐在床边写信的时候,几乎每写一句,就会抬起头,看一会儿他的睡颜。程远风长得非常帅气,无论哪个角度,都符合我的审美。就算是缺点,这么多年看习惯了,也觉得顺眼。那时候觉得,一张看了七年的脸,哪怕失忆了,也不会忘记的吧。可是你看,癌细胞大概已经开始侵占我的大脑,我已经越来越记不清他的眉眼和吻过我无数次的嘴唇了。

大学时候与寝室的兄弟们吹牛打屁,曾经设想过死前的自己。那时还没有认识程远风,我以为自己会跟一个大波妹子过一生,破坏计划生育生几个孩子,临终把他们叫到床前,挨个巡视之后立遗嘱。后来认识了程远风,打趣着对他说,我死前,要写休书,准你再嫁。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把我推倒,咯吱我的痒痒肉让我承认他才是夫。

大概时光再倒流一百次,我都不会想到,此时此刻的自己,也不过想再见他一面而已。

不需要走到面前,也不需要有什么交流,只要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悄悄地,悄悄地看上那么一眼,就已经很足够了。

不知道这么任性的要求蒋磊会不会答应呢。

我侧了侧身子,头斜着靠在摇椅上,按住胃部的手缓缓松开。

然后。

我就死了。

————————————

BE结局,十分钟后送上HE。 死亡痛吗?

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翻了个身,在手腕打到一个不停震动的东西三秒之后,仍旧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我知道,无论如何,不该在你死后,还能翻身并且听到电话响。

我猛地睁开眼睛,踹开被子,一蹦三尺高。

这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摆设虽然杂乱,可无疑,非常熟悉。刚毕业那年我托人租到一居室的便宜房子,老板却连个床都不肯给。自己在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家具千疮百孔,那个八十块的书架在服役三个月之后毅然决然坍塌,让我非常不爽——可不就是眼前这对废木头么!

为什么我会死到这房子里来?

蒋磊!我墓地都买好了,你哪怕在自家后院把我烧了,扔进去也成啊!

手边的手机响过一次,对方挂断,又打过来。我低头,发现这还是我刚毕业时候用的诺基亚直板系列,六楼扔下去都摔不坏那种。这才确定真的有什么东西不对,按下接听键,好哥们的声音震天响:

“秦韵你是猪啊!”

“我去你妈的!”我轻车熟路骂出一句,自己都惊了一下。

究竟怎么回事?

“赶紧别睡了,中午有人请客吃饭,你也一起来!”他大声吩咐,“拾掇漂亮点啊,今儿个请客那个有钱着呢,一招手来好多妞。你不是还没有女朋友么?抓紧啊!”

“等会儿!”我叫停,“今天几号?”

对方顿了一下,大概想了想,说:“八号吧?”

“几月?”

“十月啊,睡傻了?”

我跳下床,把月历翻得震天响,反复确定上面的数字不是造假。又喝了口隔夜凉水,习惯性的胃痛也没有到来,这才对着镜子里明显年轻了的自己发出一声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