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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竹(175)+番外

作者: 十九瑶 阅读记录

于是陆霖就弃了交游的心思,一个人在竹满轩清清净净备考。晴天摇一摇吱吱呀呀的小藤椅,读一读名相的治国方略,雪天入竹冥想,辞赋成稿皆在腹内。偶尔嘴馋了,便揣上一兜碎银去市集搜罗糕点,回来大快朵颐。

直到某天,人迹罕至的梅竹小庭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霜雪初停的晌午,陆霖小睡方醒,睁开眼睛,看见红梅枝下的石案被摆了个满满当当:一碗龙须炙,一碟金乳酥,一只温酒小鼎,还有一卷半掩半开的绢褙。他抖落枝叶上的碎雪,化出人身,轻手轻脚绕到另一侧,就见他惯躺的那把藤椅上正睡着一个锦衣玉袍

那公子样貌俊朗,睡容诱人,怀中却抱着一本《谑语谐谈录》。

《魂语谐谈录》是坊闻新出的轶事话本,风评甚好,在市井广为流传。陆霖正巧还没读过,便施下一道梦障,从那公子怀中抽出话本,倚着梅树读了起来。书中故事讥讽时弊,构思巧妙,引人掌大笑。他一口气读完,回味无穷,又照原样放了回去。

陆霖正准备离开,忽而一阵寒风猎猎过院,将石案上的绢褙吹落了半条。他将那摇摇欲坠的绢褙捞起一瞧,竟是一篇工整的策论文章,以小楷写就,长四尺,宽一尺,题为《诤言直谏论》,落款“锦屏州考生秦望山”。

秦望山。

好一个大气的名字,倒是配得上这张脸。

陆霖起了浓郁的兴趣,想见识见识他的文采,谁知才读几行,就皱眉摇头叹了口气——此文精心装裱,又择了昂贵的洒金宣,想必是精挑细选、打算呈给某位大人的上佳之作。只可惜辞藻浮华,用喻俗套,层递混乱。立意虽然可圈可点,却亏在笔力不足,显得旨要含混

不清,观点宽泛浅薄。

这题目若交给陆霖来写,只怕灌到九分醉也写不成这样。

陆霖挑起了一双凤眼斜睨那公子,先感到惋惜,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爱极了,唇角不由染了笑意―—原来竟是个贪吃、贪饮、贪玩的懒惰小书生,难怪大雪天的不抱着炭火读书,反而躲到这儿来读本子消遣。

策论写成这般德性,陆霖几乎已经预见了他的结局:会试落第,颜面无存,卷铺盖灰溜溜回到家中,然后被严厉的父亲拿板子打个半死。

一想到这养尊处优的矜贵公子可能要受皮肉之苦,陆霖就替他肉痛。

太可惜了。

依陆霖看来,单单冲着这张脸,自己就该效仿金屋藏娇,把这公子好吃好喝地养起来,天天往死里宠他,给他买话本、买酥糕、买美酒,惯得他一辈子不用翻一页书。

陆霖从碟子里偷了一块金乳酥,张嘴咬下一口。

舌尖甜,心底痒。

秦望山第二次来的时候是个大晴天。艳阳高悬,积雪未化,庭院有梅香。桌上还是老样子:一碗龙须炙,一碟金乳酥,一只温酒小鼎。区别是这回干脆连文章也不带了,光秃秃一册话本,乃是经世书局炙手可热的新作――《胡编乱造捧腹集》。

陆霖立在二楼窗畔,看他捧书笑得前仰后合,一盏接一盏豪饮,全然一副纨子弟做派,不免就为他将来要被打断的腿感到惋惜。

待秦望山吃饱喝足、枕臂入睡,陆霖转身拣了一卷红帛扎缚的纸筒送下楼去,放在他怀中,另附字条一张,上书“文章不如相貌十之一,愿稍作润色,为君画眉”。想了想,又嫌不够,伸手将秦望山的衣襟撩开一些,指间拈出一枚翠叶,轻轻夹了进去。

待做完这些,秦望山仍然没醒。陆霖起了坏心,把对方没吃完的龙须炙、金乳酥、半壶槐花酒,连同那本《胡编乱造捧腹集》一起顺走了。

想来秦兄应当是不会介意的。

毕竟陆霖花了十二分心思写这篇文章,拿来换几碟糕点,怎么算都属贱卖。

日光悄然隐去,庭院点点飞雪,落在秦望山的随毛上。陆霖怕他着凉,施下了一道流光小障为他挡雪,这才施施然折回二楼。

半个时辰后,秦望山揉着眼角醒了过来。

他打了一个悠长的呵欠,左摸右摸没找着话本,却找着了一个陌生的纸筒,将它横在眼前困惑地瞧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这究竟是什么。然后便扯了红帛,展开纸卷,一头雾水地读起来。

最初读得粗略,神情也显倦意。若干句过后,他忽然精神一振,弓腰坐起,开始盯着纸面一句一句细读。待半篇入眼,他的眉头和瞳仁同时一缩,失声叫了句“人才”,干脆就站起来,两手把那长卷牢牢摁在桌上,目光如炬,字字紧盯。

陆霖倚在二楼小窗畔,手持酒盏,愉悦地饮下了一杯。

第一印象似乎不错,看来前途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