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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竹(179)+番外

作者: 十九瑶 阅读记录

晴天霹雳。

陆霖自知大祸临头,死死掐紧了藏于案下的袖子才没喊出“秦望山”三个字来。魏珩脸上倒没什么波澜,只是朝他勾了勾唇角,笑意不明。

随侍太监走下殿阶,取走了属于陆霖的砚台与墨块。

顾及君臣之礼,陆霖不能与魏珩长久对视,只好再次恭敬地低下头去,瞪着空空如也的席案开始胡思乱想。

调戏太子,罪不可赦。

魏珩要是心胸宽阔还好,要是锱铢必较,那他这辈子的仕途都将毁于一旦。从今往后若只剩行商一条路,也不知他精明善算的岚妹肯不肯匀个铺子给哥哥管。

陆霖此人脾性最似竹,傲骨天成,是个宁折不弯的犟骨头,眼见仕途断绝,胸中斗志反而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

他何必畏懦不前?

与其在心里担惊受怕,将前程尽付他人定夺,倒不如反戈一击,呈上一篇空前绝后的精彩策论,博得一干朝臣赞誉。魏珩就算要徇私黜落他,也得先在诟病中染上一身腥,他不算吃亏太多。

如此想着,陆霖便不再慌乱了。

他坐于案后,一边等待其余一百六十七名举子入座,一边在脑中构思行文。等满场肃静,考试开始,腹稿已成十之八九。他镇定自若地伸手去拿宣笔,突然身体一僵,意识到——他少了砚台和墨石。

魏珩提前把它们取走了。

而没有砚墨,他根本无从下笔。

陆霖沉默了片刻,将想于半空的手收了回来,扶膝坐着,耳边是其余考生添水研壁的簌簌声响。其余考生水研墨的就声响。就在他凝眉苦思,斟酌着该如何才能不卑不亢索回砚墨时,那个悬于头顶的冷淡声音第三次说话了:“送回去吧。”

不一会儿,属于他的一方砚台被送回了案几上,却已不是初时的模样。

砚沼内多了一汪磨好的墨汁,色泽黝黑,质地均匀,亮盈盈反着冷光,浓度不薄不稠,正是提笔便能饱蘸的程度。

而砚额之上,还枕着一枚碧绿的竹叶。

陆霖心中猛地一颤,倏然抬头,径直望向魏珩——这逾矩了,但他忍不住。

魏珩也支着侧脸在看他,九串珠静静低垂,纹丝不动,一双眼眸里情愫深浓,无遮无拦地传递给了陆霖――我磨的墨,你安心答卷。

爱意难表,尽在不言中。

陆霖心神既定,朝魏珩灿然一笑,低下头去,润笔,蘸墨,悬腕,笔走龙蛇,便得一篇锦绣文章。

殿试最后一考是当堂对策,由魏珩亲自读题。

其余考生尚在苦思,陆霖已经先行请答,一席话高论切至,思清而词卓,吐字如山泉泻水,其声泠然,可谓真正的口吐莲花。

玉阶九级,由高望低,本可俯视满殿考生,但魏珩眼中只有陆霖一人。

陆霖并不知道,太子魏珩其实是竹满轩的常客。

他少年参改,一直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偶尔疲累难消,就在休沐之日出官一回,找个僻静的地方独自度过,比如窝在梅竹小庭,读一读不费脑的轶事话本。

那天也不知是谁将皇帝离京、太子代政的消息泄露了出去,他刚出宫,就收到了一份精心装裱的行卷。

署名锦屏州考生秦望山。

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做,而直接向太子行卷,就属于一件万万不可以做的事。所以其实那一天,在陆霖见到魏珩的同时,那位真正的、愚钝而莽撞的秦公子已经离开了上京。

魏珩没有展开它读一个字,更猜不到机缘巧合之下,这份极其平庸的卷稿会将一个极其不平庸的人送到他身边。

这人偷了他的吃食,偷了他的糕点,偷了他的美酒与话本,然后留下一篇令人叹为观止的奇作,以及一张大不敬的字条,上书“为君画眉”。魏珩初时有怒意,待全篇读过,便只剩动心。回宫后从废纸里捞出秦望山的原稿一对比,他即刻沦陷了。

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场雪中相见。

陆霖急着下楼接他,顾不上绾发,也顾不上更衣,一路踏雪而来,仪容是真正的雪竹之姿。魏行对他一见钟情,只觉油滑的调戏之词从陆霖口中说出来,实在诱人得要命。他甚至主动配合,将那个笨拙、怯懦、畏畏缩缩的秦望山演得活灵活现。

至于胡太傅那儿,自然也是他递呈的文章。胡太傅惜才,愿助他一臂之力,两人稍一合计,便将陆霖捧上了杏花枝头,一夜红遍京城。

红遍京城,才好名正言顺做他的状元。

果然,陆霖从会试到殿试没有令他失望过一次,凌云的才气加上凌云的傲气,总是最易使人沉沦。

三月廿八,金榜昭告天下——鸿鹊降霄汉,会元升状元,榜首“陆霖”二字是太子魏珩亲笔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