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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光风霁月(70)

作者: baicaitang 阅读记录

“有人千金买命,连夜砍了手送下山。”

温蓝,王梓,马匪,他不敢想象章璎被多少人糟蹋过。

小西河王说话的声音有些抖,“你说实话,我留你们全尸。”

匪徒冷笑,“事到如今,兄弟死的就剩下我们,也没什么好说假话,那人到底有没有被其他人糟蹋,只怕你要去问当家的。”

知道的人都死了,活着的道听途说,也便成了真事。

戚冬心惊胆颤地瞧着自己的主子,生怕出事。

他心中虽然觉得章璎可恨,却不觉得他活该受这般折辱,横竖一刀的事,何必这样将人挫骨扬灰?

倘若连他都是这样的心情,与章璎一同长大的主子呢?

但戚淮连着几日都像一个正常人。

忽然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放了一整夜的烟花,醒来的时候泪流满面,行尸走肉一般翻身纵马,便往鹰嘴山上去了,彼时天阴雨暗,黑云压城,马蹄在泥泞的小路疾奔,戚冬拦不住,沿途跟着,才发现主子竟还赤着一双脚。

鹰嘴山上鏖战过后的尸体横七竖八堆叠成一座山,草地干涸的血迹吸引来野鸦和秃鹫,发出凄厉的衰叫。

小西河王跃下马背,苍白的面容此刻红的可怕,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赤脚踏下来,在鹰嘴山上一具一具尸体中翻找。

他依然不能接受章璎是那十根手指的主人。

他需要找到那具断手的尸体,看看尸体的脸。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雨越来越大,就像他与章璎在章家门前决裂那天一样大。

周围的树镶一层胭脂般的红,血落在泥土中,小西河王乱发纷披,赤脚踩在枯枝残叶上,尖锐的荆棘穿透脚心,猩红的血淌成一条河,他毫无所觉,弯着腰翻遍八百多具尸体。

有的面目全非,有的人头两分,天暗雨湿,草木积腥,新鬼烦冤旧鬼哭。

戚淮两手颤颤,不言不语,古板的面容肌肉绷紧,用刀背赶走野鸦,也赶走秃鹫。

他见过许多死人,却从没有见过死去的章璎,他的衣裳湿透了,他的人也湿透了,连日来的懊悔和自责摧枯拉朽般压下来,就像覆雪压断树枝。

到后来他累了,就躺在尸体旁边休息。等休息够了,再度翻身起来,一具一具地过,鹰嘴山上僵尸满道,白骨曝野,他不知哪一具是他,更加希望没有一具是他。

戚冬红着眼眶拉住他,“主子!回去!”

戚淮推开戚冬,“这是我自己的事!”

戚冬像哄孩子一样,“主子,下这么大雨,咱们回去,明日带的人多了再来。”

戚淮咬紧牙关,满脸的雨淌下来。

戚冬不知是否雨盖住小王爷满脸的泪,听到他茫然而不知所措地说,“我这辈子只对一个人动过心,但他好像死了。”

戚冬心头一酸。

眼前这个人是谁?

他是威名震慑海内的小西河王。

怎么变得这样可怜?

原来看似薄情的人才最深情。

“如果那个人死了,主子的心也死了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

戚淮满手血腥,没有停下步伐。如果章璎在这些尸骸里,他怎么忍心让他去淋一整夜的雨?他还记得那个人下到水牢时候瑟瑟发抖的身躯。

在冷冰冰的雨夜里,小西河王赤脚不眠不休地翻找。

他翻遍草丛,翻遍荒野,每一个地方都有一行行血红的脚印。倘若那个人死了,请让我看到尸体,倘若那个人活着,请让我听到他说话。

迷失方向的狂风在呜咽,饿红了眼的秃鹫在盘旋,雨点密集,雷声滚动,冲散荆棘丛的簇簇血红,却没有冲散孤单的影子与锋利的刃。

“戚寒舟!你看看我啊。”

“戚寒舟,你会后悔的。”

“戚寒舟,我好疼啊。”

他的心脏蜷缩成一团,悄无声息地痉挛和战栗。

戚寒舟,你牵着新娘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回头?

戚寒舟,你为什么不早一些知道他落在马匪手里?

戚寒舟,马匪送来手指,你为什么没有多留意?

他做了一辈子傀儡。

与章家的女儿定下婚约,与周家的女儿结成亲事。

在战场出生入死,在朝堂勾心斗角。

为了家族显赫的声誉活着,为了高门错节的利益活着,却从没有为自己活过。

他死了,他却想为自己活了。

那个人生来坎坷,才二十多岁就孤零零地受尽摧残死在山上,被亲人抛弃,世人憎恶,死的时候不知有没有弊体的衣物。

过去的章明礼是明亮的太阳,他看着太阳陨落,跟着心中的仇恨和嫉妒去践踏,直到满手都是他的血,才明白了自己的心。

道义,仇恨,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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