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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81)

作者: 池也池 阅读记录

由于头一日受的惊吓实在太过深刻,后来的日子哪怕住的稍好一些,还有人守着,闻濯也还是不放心,一夜一夜熬到天亮,人憔悴得风都能吹断。

多亏了工部的人手脚麻利,上头的命令赶得急,数月的功夫一个不大不小的寺庙便建成了,又从别处搬了金身佛像,拨过来了许多僧人,林林总总也不再显得那么寂寥空荡。

闻濯和侍从住进了厢房,每日专有人来记录他的衣食起居,该吃什么穿什么,一切都由寺里寺监操办,平时也无人同他说话,也没有可供解闷翻看的东西。

这样的状态过了许久,许是宫里的人终于满意了,才肯让寺监放他经堂听课,偶尔还会给他搬来一些书籍典册。

寺里的住持是个真和尚,出家人不懂权御之术,却可怜他,偶尔也会单独与他讲经谈学。

日子长了便生出些师生情谊出来,不再仅限于讲经传道,而授他经世之道、做人之道,教他勿生怨怼,慈悲为怀,相信一俯一仰皆是天降恩泽。

于是几月之后,这位住持就死在了天恩下。

。桃妖。

寺里换了新住持,听闻前任的事迹之后,私底下更是教众弟子不要与他有牵扯。

闻濯一笑置之,并无怨怼。

次年,许是因为长靖帝的态度变化,宫中的那些侍从待他比以往更好了一些,送来的不仅有书有衣裳,还准他用笔墨纸砚。

他试笔的头一回,写的不是字,而是一幅画。画的是沈宓,因由一年半载没使过毛笔便有些吃力,画出来的东西虽有章法却是个四不像。

宫中来的人问他画的是什么,他说是个美人。那侍从笑得直不起腰,直接将作画之事传进了宫中,说他画的狗屁不通还睁眼说瞎话。

自此,宫里的人对他的态度更加满意,每月吃穿用度不仅给的是宫中的司造,还给他发配了好些侍从,承认了他那虚有头衔的王位。

这年,闻濯十九,已然熟悉世故之举,时常摆平了姿态写信慰问宫中的长靖帝,问兄长身体安康,问兄长夏祺冬瑞,俨然一副被驯服了的模样。

次年,长靖帝遣人来问他,是否愿意回宫领封地住在京畿。闻濯摇头拒绝,说只愿要留在寺里,为兄长祈福拜佛,求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长靖帝龙颜大悦,赏了他许多金银珠宝,还允许他读书识字写文章。

后来的每一年每一月,他都会从寺里往宫中送信,每一夜他都会画沈宓画像。

直到长靖帝身体逐渐力不从心,膝下无人那几年,闻濯的名头开始在京中被人传扬,宫中送来的置办也越发珍贵,甚至有意无意劝他回去的太监也来的越发的勤。

他早有预料,面上风平却浪静的很,等到长靖待他的信任达到顶峰,才肯慢慢松口。

最后几年,长靖帝用他参与科考试题拟定,政局间听从他建议谏言,甚至暗自将印玺和遗旨托付在了他手上,还字字泣血教他不要怨恨他。

他看着这满当当的诚意和悔恨,恶心又讽刺,当日,便在挂满了沈宓画像的屋子里躺了一夜,翌日清醒,便又端起了为人贤弟的皮。

这一端端到嘉定二十二年,嘉靖帝西去,他终于动身启程回京,用血洗京都那半月的时间,将长靖帝从前培养的金乌卫收入囊中,砸了寺庙里的金身佛像,驱逐了寺中那些当慈悲都是狗屁的假和尚。

往日在他身边奔走过嘴脸丑恶的侍从,凡是还活着的最后都死在了乱葬岗上,而他也博得了一下治政之严、雷厉风行的名声——

“你为何只画我?”沈宓突然问。

闻濯哑然失笑,“你是世间珠玉人。”

“假话也得换道说辞。”

闻濯摇头,“那时我印象里的所有人都是索我命的恶鬼,唯有你,干净的像是梦。”

沈宓听完往事,又听他这番剖白,只呼吸一窒,心下抽疼的教他快要弯下身来,他忽然有些握不住手中的碗,喉咙里更是堵的说不出话,好半天他才找见自己的声音,“你…”

“我在满是恶鬼的泥沼里肖想了你十载。”

沈宓手指倏然一抖,好好的瓷碗掉在桌上,又倔强地翻了起来,笔直立着泛着光,里头还剩的几个春花粉圆,晃晃荡荡好一顿受惊。

他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要哭不是笑地张了张嘴唇,“我……”他喉咙堵的更狠,说完一个字便失了声。

他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但在今夜,有些他误会了许多年,藏了许多年的东西,在这世俗洪流中破开了一道缝,给了他想要继续立在世间的理由。

但正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他有些怕,他怕他一打算要接,所有的东西就散了,抑或根本他就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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