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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诛(出书版)(24)+番外

那道士森然道:「与妖物沉瀣一气,自甘堕落,你可知罪?」华阳颤声笑道:「我……不就是你吗?」

来人脸上终于见了些许怒容,袖袍一翻,按住三张雷火神符。

华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脸上似哭似笑,颤声道:「我以前……也想做一名道长。」那人手上微一迟疑,随即醒悟战况已刻不容缓,手中符咒连连击出,在阵中炸开。

法阵金光一转,勉强化解了此劫,华阳却哇的又吐出几口鲜血,已是强弩之末。他仿佛也猜到自己命在旦夕,原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开口,渐渐地便硬咽起来:「我也想象你一样威风神气,走到哪里……别人都尊称我一声道长,只是一直做不好……」那人又祭出一张火符,漠然道:「人生一世,便该如皎皎明月。」见火光被法阵吞噬,长剑陡然化作一道虹光,在身前环绕两圈,便向华阳直刺而去。华阳两只手都挡在面前,直到剑刃逼近的时候,金光才绕着法阵转了一圈,把这一招险险挡下。

待华阳把袖袍挪开,脸上已见了泪痕,颤声笑道:「可你扣心自问,如今的道士,真如皎皎明月吗?口中虽有清规,心中可没廉耻,既要造杀戮,又要求飞黄腾达的前程……」华阳嘶声道:「像是当初,说什么入道就能救青川,你难道从未想过,他只是为了诓我们上山,那老道士只是想要……我们的血……」那道士一声清啸,把法阵挡回的宝剑一化为三,分别指向华阳三大罩门,手中同时结印,脚下土地寸寸龟裂:「天道玄微,岂容你信口雌黄!」甬道中热气蒸腾,电光四起,种种金色符文转了十余圈,才把一切都消受下来。

华阳剧烈地咳了一阵,吃力地笑了起来:「妖怪至少有几分真本性,一糙一木,虫鱼走兽,能口出人语的,谁不是前世纯良,今生苦修?而我只见流血漂橹,逆天行道,敢问道长,天道何在?」来人眼神一凝,轻声问:「你平日里对那些妖怪,也是这样说的?」说着,正要再次出手,却听华阳笑得几不成声:「我整日里骂他。」那道士皱着眉头,咬破舌尖,一口真血喷出,在半空凝而不散,蘸着血连画了四张真符。

整个法阵遭受重创,渐渐地黯淡无光,那人还欲再画,却听见华阳断断续续地说:「我整日里叫他妖怪,我说他臭不可闻,毫无肚量可言,他要死了,整个山头的妖怪都会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华阳忽然笑了一下,眼睛里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我才不会把真心话告诉他。」过了那么多年,该说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嘴上不说,心里未必没有情意,只以为来日方长,还会有无数个来日。

谁知道,红豆未抛,而青春已老。

像极了当年陆府那一对怨侣。

那道士一时哑然,半晌才听见洞外告急的锣声一声响似一声,不由自主地硬下心肠,手指飞快地结印,掌中灵气涌动,光华大炽。

华阳呆呆地看着他,许久才问:「修道有什么好的?」他竟然把那妖怪常挂在嘴边的话,又问了这道长一回。

「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既懂情,也懂理,现在却硬生生劈成两半,还让理去杀情,自己去杀自己……这便是修道吗?」那道士结印已毕,道袖被真气灌满,整个人裹在灵气之间。

华阳灰头土脸,仍然在问:「你比我道缘深厚,见识又多,你来告诉我,天底下有那么多遵循天道的修行法门,为什么不能有一条……是遵循人道的呢?」那名道士正要将法印击出,骤然听到这最后一句,双眼倏地睁大,竟是默默地又念了一遍:「人之道?」第十章

华阳正要再说些什么,洞外突然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落。原本遭受过重击的狐洞一时间摇摇欲坠。

那道士眼中些许的动摇之色,很快就恢复成漠然。华阳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能拖一刻是一刻,突然看见洞口慢慢踱进一个人,狂风骤雨之中,一身素色道袍却一尘不染,微微地反射着白光。

道士愕然道:「紫渊师兄。」

华紫渊微微颔首,他空着双手,竟是未带一样法器,视线扫过面无血色的华阳,脸上却看不出喜怒:「我守在山脚,刚困住几路赶来的妖王,又听闻你在此耽搁。」那道士淡淡答道:「再等片刻便能破阵。」

华紫渊回了一句:「第一道天雷已过,不能再等了。」华阳只觉呼吸一窒,便看到华紫渊径自在地面上一点,往前跃出数丈,右手掐伏魔印,口念九星神咒:「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随着这破阵十六字真言一出,法阵竟是被破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华阳布下的阵式,再拦不住华紫渊分毫,他在半空中道袖一甩,左脚在石壁上猛地一踏,转瞬之间便攻到华阳身前。

那道士在一旁观战,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大喝一声。「师兄小心!」只是这声暴喝仍然迟了一步,一直苦挨的华阳突然出手,正面朝华紫渊击去。

整个阵式先前吸收下的数十次威力惊人的攻势,在此刻全部释放了出来。只听轰的一声,洞顶的石灰哗哗震落,灰尘腾起,整个甬道中皆是白茫一片,一片死寂里,隐约能听见洞外风雨大作的声音。

灰尘中,华阳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尘埃散尽,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两人嘴角都挂了一丝血迹。华紫渊在猝不及防下双脚落地,此刻也陷在这法阵之中,静静抬手把血迹拭去,又沉默了一阵。

就在华紫渊兔起鹊落的攻势下,华阳连自己护身的最后一招也亮了出来,先前一对一较量的时候,实力便相差悬殊,此时更是回天乏术。

华阳呆呆地跪在阵心,看见连华紫渊眼中渐渐动了杀意,失魂落魄的也跟着叫了一声:「师兄。」华紫渊仍是不动声色,低声道:「你以为你有胜算?」华阳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想起从前相处的许多年月,好半天才颤声笑道:「我……没想过赢,只要能多拖延一刻……便是赢了。」洞外又是一声惊雷,华阳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听到雷声,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侧耳去听,眼睛里的水雾几乎要滚落下来。

一旁的道士华阳恰好调息完毕,与华紫渊目光相接,彼此心中了然,几乎是同时开始结印,手势变化间,整个甬道开始不停地颤栗,地面如鱼鳞一般寸寸龟裂,紧接着是大片断裂的土层,画在地上的法阵瞬间被毁,两人双脚一挣,破了阵法。

华阳看见道士倒提长剑,一跃便跃到身前,一时间面如死灰。

洞外雨水还在轰然落着,天幕已被整片整片的乌云遮住,白昼犹如黑夜一般,隐约能看见些许的电光,在云层中隐隐闪现,雨水冲刷着洞口,慢慢溢进洞来。

华紫渊见道士提剑挥下,不由背过身去。

狭长的甬道外,能窥见密集的雨点,偶尔一道电光,便看着千万条银线贯连天地,丘岳山川都形如猛兽蹲踞的剪影。

华紫渊正出神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一身怒喝,愕然回头,竟看见道士手中的长剑已经完全没入华阳体内,剑尖从背后捅出,鲜血顺着血槽蜿蜒而下。

然而转眼之间,那把长剑却钉进了石壁,华阳骤然出现在道士身后,身形浮在半空,一只手牢牢扼着道士手腕。

华紫渊愣了片刻,似乎难以相信自己会被这等幻术诓过,直到华阳掌中红光涌现,才陡然惊醒。

就在这片刻迟疑中,华阳已将魂魄抽离,一丝一丝强行渡入那名道士体内。说什么修为大进,人人见了,都要拱拱手,称你一声道长,五湖四海都奉你的道号——有什么好!

不如再变回去!

那道士惊怒交加,奋力去挣,却无论如何挣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