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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出书版)(20)+番外

那女子随即一笑:「请大人先行解剑,再随我去面见圣上。」萧青行皱了皱眉头,解下腰间饰剑,轻轻搁在桌上。那女子只是站著不动,轻声道:「冒犯了。」她说著,身子轻轻俯过来,又飞快地摸了一遍,没有检查到什麽凶器,这才垂手道,「大人,请随我来。」萧青行默然,几步跟上,眉宇间的不悦之色却越来越重。

通向楼顶的楼梯紧紧贴著墙面,盘旋著上升,几乎要绕晕人一般,每上至一层,都换上一个新的宫装女子提著长明宫灯替他引路。原本推杯换盏的销魂场,此刻却变得这样空空荡荡,灯火昏昏,不禁让人觉得杀机暗藏起来。若是寻常人见了这光景,早已毛发倒立,即便引路的女子妆容再如何千娇百媚,腰身再如何不盈一握,也害怕她们转身的下一个瞬间,就是银芒出袖之时。

可萧青行却还是那般举止得当,进退适宜,又带著居高临下的贵气。就这样一前一後到了楼顶,装潢极尽奢华的地面和琉瓦,四周是缠著缨络珍珠的珊瑚树,汉白玉烛台水晶灯罩的立灯上,点缀著七彩美玉和诺大的宝石。萧青行早就知道那个少年设宴的地方定然会重新布置一番,哪想的竟会铺张至此,一道柔软的轻纱垂吊在白玉钩上,横在眼前,轻纱後是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一个华服公子倚著栏杆在看风景,一个少年坐在摆满瓜果的长几後替自己斟酒。

萧青行微微颔首:「下官参见圣上。祝圣上龙体安康,国祚绵延。」那华服公子闻声转过身来,低笑起来:「萧大人可来了。」一阵寒风刮过,吹得轻纱扬起,萧青行这才发现华帐後站的是楚三,斜背著长弓和箭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萧青行心中微微一动,低声道:「圣上邀萧某前来一聚,不知陛下人在何处。」虽然轻纱扬起只是一瞬,也足够让他发现那斟酒的少年面容鄙陋,根本不是萧景帝。楚三大笑起来:「萧大人慢吞吞的,陛下等不及了,只留著楚三一人来招待大人。」他笑著,环顾著身边镶金嵌玉的美景,低声问,「大人对此处可还满意?」萧青行皱著眉头,後退半步,轻声问:「满意如何,不满意又如何?」楚三大笑个不停,从身後箭筒里抽出三根羽箭,搭在弦上,箭尖分指男人上中下三路,缓缓拉弓,轻笑道:「墓室修好了,墓主人不满意,那可不行。」萧青行微微蹙眉,轻声道:「楚公子真是风趣,冒犯朝廷命官,也是死罪。」楚三歪著头看著他,手上却还在拉弓,直到弓如满月,那个斟酒的少年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这时,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股暗香,像是墨香,又像是别的什麽,被风一吹,越散越开,萧青行手里流淌著一种淡蓝色的液体,楚三欢声笑道:「大人捏碎了什麽,你是在求助吗?」他说著,笑靥盈盈的四下一望,果然看到藏在岸边的十多个影卫此刻通通现形,身法如箭的向登霄楼冲来,楚三轻声道:「世人以讹传讹,只谬赞楚某剑法,却不知道是此箭非彼剑……」他说著,瞄准密林深处,拉著弦的手指终於放开,三根羽箭去势如风,萧青行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麽瞄准的,就听到楼下遥遥传来几声惨叫,三个影卫连对手都没看见,就这样被牢牢钉在了地上。

楚三看也不看,伸手又在箭筒中拿了羽箭瞄著楼下,搭在弓上,弓还未满,这边萧青行却已经动了,一招天王盖塔攻向楚三背部的破绽,楚三听见身後风声呼啸,拉弓放箭,紧接著就是一个铁板桥,上身间不容发地向後倒去,然後右手在地上一撑,双腿如闪电般踢向萧青行前胸。萧青行见招拆招,使一个左右逢源避了过去,这时才听到楼下又是几声凄厉的惨叫,陡一分神,那边楚三又重新在箭筒中拿了箭,楚三大笑著吟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萧青行被这笑声一震,内心又是一阵寒意,正准备再与他缠斗的时候,却发现丹田一阵绞痛,再使不上劲来,竟是眼睁睁看著楚三又是三箭连珠射了出去,隔了十多丈的距离,一丝未偏地将身手千挑万选的影卫牢牢钉在地上,神情从容得像是在猎场狩猎一般。」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这个人……怕是疯了。

腹中剧痛愈演愈烈,他中了毒,何时中的,竟浑然不知。也许最开始那个女子劝他解剑的时候,沾衣一摸,就已坠入甕中。萧青行额头上隐隐布满冷汗,只能咬牙硬撑著看著眼前这个疯子,一边吟诗一边射杀,整个耳膜里轰响的都是那人狂狷肆意的笑声……楚家书香门第,怎麽会出了这样的人?『天下文采占一分,武艺占三分』,这传言,他一向只当笑谈,从未放在心上,到头来只能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只是萧青行仍是不懂,常言图穷匕首现,这人为什麽甘愿受尽冷眼,忍到此刻才动了杀意,他不怕大军压境?又为何孤注一掷?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楚三箭筒已半空,却行云流水般又拈了三根羽箭瞄准射出,他所吟的诗古往今来,杂糅不堪,这诗变成了那诗的头,那诗变成了这诗的尾,每个字都带著笑音,伴随著弦声呼啸,箭羽破空的轻响,暗卫惨死的悲鸣,越发让人觉得可怖。弓弦连响,箭法如神,楼下已经横七竖八的躺满尸首,剩下的四五个人再不敢前冲,只是拿著宝剑挽起朵朵剑花,拼死护住周身。楚三弹琴一般在箭筒里轻点了五下,摸出五支羽箭,搭上弓弦,似乎是杀得尽兴,又是一阵大笑:「欲饮琵琶马上催,古来征战几人回!」萧青行咬著牙闭上了眼睛。

「萧大人,没有碍事的人了。」楚三笑眯眯的看著他,萧青行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支撑著身体,才能让自己不跪倒在地上,这毒……好生厉害。「我学箭的时候,开头的三个月,连弓都没摸,师父只教了我一首诗,大人要听听吗?」楚三噩梦般的吟诗声又悠悠响起,「挽弓当挽强,用箭须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定擒王。」「萧大人,你说这诗说的好不好?」楚三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手拍上了萧青行的肩膀,逐渐用力,想让他跪在地上,但这萧青行性子极硬,竟然按不下去,於是伸腿朝他脚弯了狠踢了一脚,男子这才单膝跪地,但很快又想挣扎著站起来,楚三又是一脚踩下,咯吱咯吱的碎响,竟把萧青行右脚腿骨硬生生踩断了,男子的惨叫被自己忍在喉咙里,只是无声的喘息,和大汗淋漓扭曲的脸孔,显示他并非无动於衷。

楚三大笑著鼓起掌来:「好!好!大人果然硬气,楚某其实万分仰慕大人高名,举国上下,提起用兵如神的摄政王大人,谁不是钦佩得紧,没有大人,又哪来的萧国大好河山?怪只怪你想抢小景的位置,这可不行,我第一个不答应。偷偷告诉大人一个秘密,楚星河其实是想辅佐大人您登上王位的,我生气了,他如果是打我骂我伤我rǔ我,我还会一样的敬他爱他,可他欺负小景,我绝不答应!您看,他尚且是这个下场,大人你就别有怨言了。」他话里颠三倒四的,楚星河……不就是他自己?

萧青行脸色惨白,那双眸子却越发如寒冰般无情清冷,盯著他,一字一字的问:「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事不明白,你为什麽挑在此时杀我……」楚三歪著头笑著,把箭筒解下来,和长弓一起放在桌子上,轻声道:「杀大人的时机很容易把握,这要有两件事情做成,就足够了。」他看著萧青行,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第一,要找到能够代替大人的人。大人势力如盘根错节,一弄不好就是朝局动荡,那可就麻烦了。」萧青行用力握紧不停流血的伤处,强忍剧痛,勉力保持清醒,冷笑著问:「你找到了?」楚三笑起来:「楚三名满天下,总得有些过人之处吧。先母精通此道,一把小刀,剪子,羊筋线,芙雪膏,麻沸散,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说了你也不懂。我耳濡目染,自然学得也不差,只要身材仿佛,无论是什麽人,我都能让他们长得像萧大人。」他说著,竟是眉飞色舞起来:「我怕我技艺不好,还特意送了一个成品给大人鉴赏呢,如何,我送的那个女人,像琳琅郡主吗?」萧青行良久才苦笑出来:「像,像极了。我此刻倒有些钦佩起你来。」楚三微红著脸说:「大人谬赞,楚三铭感五内。啊,说到那个像萧大人的,此刻应该快从凌霄楼出去了才是。」他说著,竖起第二根手指放在唇边,「至於第二个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让萧王爷懒得cha手管这件事。」萧青行几乎要冷笑起来,他之所以苦苦拖延时间,就是想等到萧丹生来到楼下,毕竟他今天还唯一做对了一件事情──听管家的话,通知了他的弟弟。萧青行想著,轻声道:「哦?你认为你办得到?」楚三轻声道:「自然办得到了,毕竟……唐尘被你玩了这麽久,如果萧王爷知道了,一定很生气。」萧青行猛的抬头看他,楚三却只是笑,「话说完了,大人也该上路了。」他说著,又伸脚踩碎了萧青行左手腕骨,确定萧青行再也动不了後,才拿起水晶灯盏下的灯油,随意泼洒著,笑著说,「凌霄楼就是这个好处,全是原木,一点火星,便是燎原之势,楼下还有二十多缸香油,就摆在大堂里,萧大人刚才来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说著,将燃烧著的火信子扔到油里,施施然下了楼,飞喷起来的一道火帘挡住了他的背影,只听到楚三大笑著吟诗的声音,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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