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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出书版)(39)+番外

六年前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晚,一个孩子不死心的挣扎,却被谁抱紧了不让他动。他从萧丹生的指fèng中,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死的盯著他,手中却毫不留情地顺著几个大穴一路扎了下去。直到挣扎停了,那眼睛还在盯著他。

萧青行终於动容,唐尘看著他愕然的样子,大笑起来:「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当时在想什麽?我对自己说,我拼死也要记住你!」他说著,突然扯著萧青行的衣襟,凄声道,「你有没有试过,珍惜的所有事情,一点点变得模糊,喜欢的人,音容相貌,再也记不得了。那些比你生命还重要的东西!统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别人说什麽,你就只得信什麽──」他突然噤声,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转了一下,轻声道:「啊,你……你想不想试一下?」萧丹生紧闭的眼睛,突然间睁开,萧青行却只是沈默。唐尘像是终於找到了什麽泄恨管道一般,在男人怀里摸索了一阵,很快便找到了那个cha满银针的布包。

少年的手在空中虚划著脉络图,轻笑个不停:「我记著的,从至阳穴……到曲垣穴……」他把男子翻过身来,扯下他外袍,露出结石起伏的背肌,伸手落针,既快且稳。

萧丹生低喝道:「尘儿,住手,否则我不原谅你。」他大喝起来,「唐尘!」唐尘却只是摇头,飞快地找著下一个穴道:「随便,哥哥你要是生气就杀了我,无所谓!只是这个人,我真的……真的不能放过他,他毁了我,毁了我……我不能跟他一笔勾销……我做不到……」这个时候,唐尘却听到了萧青行在笑,像是听到了什麽动听至极的话一般。少年几乎要哭出来,手底只剩下最後一个穴道,他大声道:「你笑什麽,笑什麽!等你全部都忘记了,我要在你醒过来的时候,告诉你,你是个多麽十恶不赦的人……」萧青行轻声道:「唐尘,你要记得,别放过我。」唐尘愣了一会儿,那最後的一针,却已经刺了下去。萧丹生低吼一声,终於运功打通了阻塞的脉络,腾身跃起,只是还是迟了一步。他伸手点了唐尘八处大穴,伸手想揍他,却看到少年满脸泪痕,再也下不了手。他轻声道:「我……我喜欢的尘儿……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唐尘苦笑起来,想要离开,却发现萧丹生抱著他的手,依然是紧紧地,伤痕累累的人,互相搂抱著,就算解开穴道,思慕憎恶如同藤蔓,一时也挣脱不开。可这个人永远没有原来那麽爱他了,他知道。

暮色四垂,一个男子躺在c黄上,c黄前坐著两个人。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眼睛,缓缓睁开了。萧丹生沈默了一会儿,推了一下少年,唐尘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个十恶不赦……」萧丹生不轻不重的扇了他一下,轻声道:「不对,重来。」「你是个十恶……」

萧丹生抬手又是一掌:「再重来。」

唐尘捂著自己微红的脸,看见萧青行看著他们,有些空洞惘然的表情,轻声道:「你想让我告诉他什麽,可我偏不如你的意。」他说著,轻声道:「你家世躬耕,邻里关系和睦,血腥,权势,杀戮,那些东西,你都不懂……」──「唐尘,别放过我。」

男子漠然看著他,却是在仔细听著。萧丹生愣在那里,眼里只剩下唐尘的笑,微微苦涩的,铅华褪尽的。恨意,直到这一刻,才释然成灰。

「我和他,只是路过的旅人,见你晕倒在田垄,好心救了你。」他说著,站了起来,轻声道,「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我们要上路了。你自己保重。」少年怀里抱著小小的骨灰坛,看上去倔强而孱弱,全然不知自己说得漏洞百出。

萧丹生沈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浊气。拽住少年,转过头去,轻声跟男子说:「……一起走吧。」青山绿水,林木婆娑可爱。

一处小小茅屋,前面是几顷稻海。一个少年坐在田垄上,看著不远处的半亩花田。他手里拿著小刀,将竹片削成薄薄的一片,再拿铜钉,卷成风车的扇叶,拿小竹竿固定好,cha在身边的松软泥土里。不时地有风飒然吹过,让少年身边歪歪扭扭的几百个小风车,一起转动了起来。

身後传来沙沙的声音,是有人穿过稻浪,走到他身边。少年回头看,见一个身著青色布衣的男子,手里拿著刚做好的风车,那人轻声问他:「你昨天说……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是真的吗?」少年点了点头,又去削他的竹片。那男子犹豫了一会儿,把他做的风车递过去,那个风车看上去丑丑的,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他轻声问:「我帮你做了一个,你要吗?」少年犹豫了一会儿,似乎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一起cha进田垄中。那个丑陋的风车,也在风里慢悠悠的转著。

稻浪如金,山泉叮咚,青山环绕,兔走狐奔。那个男子犹豫了一下,看著少年的笑颜,轻声问:「我以前……见过你吗?」少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远处有块小小花田,更远处,红服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在夕阳的金辉中,手里还拎著几只野兔山鸡。

青衣人见他不答,又沈默著离开,他也许明天就走,也许会留下。

风里是醉人的花香。少年在风里微眯了眼睛,风车悠悠的转动著。

萧丹生坐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从袖里拿出十几枚酸甜的野果,递过去。少年不吃,就喂到他嘴边。这轻软的风,就像是什麽消融在风里,轻轻拂过他头顶,那些风华,隔著前尘,一时看不清楚。只送来最後几声轻轻的呢喃。

──「尘儿,好好活著。」

END

番外之长生

无所事事中,写个萧麟帝的番外~_~

注:萧麟帝,萧景心和萧青行的父亲,有描写过他出葬的情景……我在南巡的时候见到长生,一头黑瀑布般的长发,随意扎起,宽松的白色外袍,露出里面青纱的交襟亵衣,仅到腿肚的纱裤子,配著一双青色纱鞋。只是一眼,便成了我心中轰轰的雷鸣,我把他拉上龙辇,问他的名字。

长生?多动听。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蓬莱仙山,方丈紫府,还有坐在浩瀚碧涛中滴泪成珠的鲛人,数十次的派人寻觅,一次次的无功往返,炉火不灭十多年的丹炉,也没有一次练出太上不老丹。哪个帝王不曾搂住一个红颜,谁能像我一样握著长生。

我让他跟我走。

长生似乎不愿,那个贫瘠的水乡,陆陆续续出来了很多人,跪在辇前,哭喊他的名字。於我,只是微笑。太监们捧来一盘盘麽指大的明珠,玳瑁,翡翠,珊瑚,金玉缨络,共同发出销魂摄魄的光,编织一场纸醉金迷的美梦。它们有些叫富贵,有些称荣华,在长生的眼睛里各自芳妍,伸手可得。

长生於是乖乖坐上我的龙辇。後宫三千院,他只占一间。可我在那里辟竹林,引活水,筑起高高的围墙。半年之久,我专宠他一人,恩爱一时无两。

别国送来和婚的郡主,天姿国色,明眸氤氲湿润,我醉在温柔乡里,偶尔会想起长生。後来有一天,太监说长生病了,我隔了三日才去看他,他发著烧,说著呓语,喊著女人的名字,也有男人的名字。他最喜爱珠宝,这小家子气的慧黠,於是,我在他面前,扯下东珠帘,摔碎翡翠兽头杯,他哭著不让,我执意如此,紫檀木的镶玳瑁贵妃榻,花梨木的八仙过海四重屏风,一件件搬走,直到四壁环睹萧然。

我知道他在吃醋,秋天风冷,下人说,他执意吹风,方染风寒。我问他,你还敢不敢生病。

厉声过後,又复软语,帝王手段,向来反复无常。我柔声劝他,如果有一日,你不在了,碧落黄泉,我再也找不到你,该有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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