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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似生平(28)+番外

他拼命捂著右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不是,答的不好?你想听什麽,我……改……”

他一生从未如何低声下气,可顾怀昭似乎混不放在心上,还拖著脚步想走。

应雪堂右手上沾满了血迹,粘合人皮的药水渗入伤口之中,痛如万虫啃咬,应雪堂一面拼命捂著脸,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皮ròu翻卷的右脸,一面还想拿左手去拦顾怀昭,一下没拉住,忍不住低喊起来:“师弟,你还要我怎麽说?”

他声音几乎全然嘶哑,在顾怀昭身後嘶声喊著:“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爱我,我也只爱你一个人!师弟还要我怎麽说?!”

顾怀昭终於走不下去,眼泪将脸庞全然打湿。

应雪堂脸上鲜血淌个不停,一行行如同血泪。他既难过顾怀昭没有回头,又庆幸顾怀昭没有回过头来。

这一路倾覆江湖,为天下敌,眼看著大仇将报,师弟又待他那样好,所有美梦分明近在咫尺,现在说收回就收回?

应雪堂不由把伤口捂得更紧,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缘由:“是不是……易三娘,逼你吃了什麽药?对了,听说苗疆有人擅长下蛊,难怪师弟心性大变。”

顾怀昭好不容易才站稳,一腔眼泪几乎要流干。

应雪堂定了定神,捏紧了身上那件漆黑大氅,温柔笑道:“师弟,现在回想起来,在凤城的时候,我把那件皮毛大氅盖在你身上,我那时就动了心。”

他一直说些极甜蜜的事,说给顾怀昭听:“师弟还给我带了吃的,师弟居然知道我喜欢吃甜食。”

应雪堂看顾怀昭没有再走,还以为说动了他,强忍著脸上的痛,微微扯动嘴角:“师弟还教我观星,帮我算爱慕之人的心意。”

“我对一个人、动了心,师弟帮我算算,他心里……有我麽?”

第51章

时隔数年,顾怀昭重听见这句话,心里仍是一阵滚烫。要不是还有一丝疑虑,他早就回过头来,拉著师兄,去看天上星,去尝遍佳肴美食。

哪怕无双剑法是假的,冲著师兄此时的一番话,他也能全然放下!

然而顾怀昭不敢回头。

谁知道前一世除了剑法,师兄还说过多少谎话?与其有朝一日,发现做了应雪堂的替死鬼,满腔爱意转成怨愤,还不如此时糊涂一些,早早地分道扬镳,谁也不要过分深究。

可应雪堂偏偏在身後喊他:“师弟!”

顾怀昭眼泪模糊,忍不住想多赌一次,颤声道:“他们问我,无双剑谱的事,我不知道。”

应雪堂呼吸一顿,瞬间猜到许多事,咬著牙关说:“我不会放过他们。”

顾怀昭低低笑了:“我不知道,剑谱是假的……”

应雪堂手心一片猩红,鲜血还滴滴答答地从指fèng中渗出。顾怀昭等了半天,才听见他说:“你跟我说起前世,我就、猜到是这样,我也信不过……我自己。”

顾怀昭听见他这句话,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又在想“抛却旧时意,惜取眼前人”的老话,半晌,才低低问了一句:“那这一世,师兄愿意告诉我真的吗?”

他一面说,一面慌张续道:“我不会练,也不会告诉别人,只是心里难受,过不了这个坎!”与其说不会练,不如说自己这只右手,根本练不了无双剑法……可等他说完,许久听不到应雪堂答话,顾怀昭简直想回过头,看看这人是何表情。

然而就在此时,应雪堂竟轻声说:“师弟,对不住。”

顾怀昭如遭雷殛,人愣在那里。

应雪堂闷声道:“你想要,我一定给,可现在还不成。我要做许多事,不想脏了师弟的手,等我报完父母血仇,就把剑法给你……”

顾怀昭仿佛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不禁笑出声来:“不用了!”人再不犹豫,拖著步子往前走去。

应雪堂吃了一惊,想拦住他:“师弟,其实无双剑谱──”

可顾怀昭根本不想听他辩解,只觉自己荒唐得很,一颗心落在泥里。他背对著应雪堂立下狠誓:“应雪堂!如果我再看你一眼,就罚你我二人当中,有人人神共弃、当场即死!”

应雪堂定在原地,脸上那块人皮彻底脱落下来,露出狰狞全貌。

他微微张著嘴,却说不出话来,浑身傲气被人瞬间抽走。

过去再手腕滔天又如何,如今站在雪地里的,也不过是形单影孤的普通人。

应雪堂看著顾怀昭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前走去,终於忍不住说:“师弟,等我报了仇,我能来找你吗?等那时候,我就把无双剑法给你。”

眼看著顾怀昭头也不回,越走越远,应雪堂忍不住又说:“师弟,我会尽快报了仇……尽快来找你!我们不见面,就隔著墙,说说话也好。”

顾怀昭已经一个人消失在荒山雪道间。应雪堂直觉得眼睛干涩,四肢百骸都被寒气冻住。远远看去,脸上那道伤口,从眼眶直划到右脸嘴角,仿佛无时无刻都在冷笑。

他虽然也想落泪,但这世上唯一会为他落泪而心痛的人,已经走了,自己自然不会再落一滴眼泪!

这茫茫天地之中,又只剩下他一人。

第52章

顾怀昭拖著一身伤,好不容易撑到有人烟的地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他在一片黑暗中沈沈浮浮,撞见了许多不相干的闲人,重演了许多事,唯独没撞见应雪堂。

眼看著这场梦越做越长,顾怀昭不禁出了一身大汗,只觉这梦境太过枯寂无聊,每过一刻都是煎熬。

他忽然醒悟过来,这不正是自己的余生吗?

顾怀昭这一昏睡,足足过了四五日才醒,醒来时已经身在医馆。许大夫端了药进来,给他说了一番来龙去脉,说自己是如何把顾怀昭从路边捡回来,也说起芙蓉庄大火的事情,偌大的庄院,一夕化为尘土。

江湖中又开始打打杀杀,件件传闻都与顾怀昭无关。

他伤势沈重,要养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好在许大夫颇有医者仁心,只让顾怀昭帮手做些杂活,以充医资。

半年过後,顾怀昭右手的皮ròu终於长好,他开始用右手一枝一枝的分拣药材,只盼有朝一日,手指能自如屈伸。

等入了夜,灯火寂灭,蝉声聒噪之时,顾怀昭又将右手束进腰带,试著练几招紫阳剑法,权且消磨时日。

白日太长,黑夜也太长。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他见过斑斓世界,青山绿水,云中花,白衣胜雪的美人,如今只能望空捉影,每一日,每一个时辰,都要咬牙去熬。

五年慢慢过去,顾怀昭硬著头皮一路熬了下来,熬得右手已经能提些重物,左手剑法运转随心,他实在熬不下去。

眼前全是纷乱人影,耳边尽是依依离情,然而当年把话说得太绝,没有回旋的余地。

顾怀昭甚至梦到有朝一日,师兄报了大仇,他横剑一划,把眼睛划瞎,两人再天长地久地呆在一处,未曾违背誓言。

然而到了下半夜,顾怀昭又总是梦到师兄已经死在异乡,自己不在身边……是自己弃绝了他。

是了,为何易三娘那般对他,他没有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反倒是师兄来救他,要受自己的冷眼?

情越深,心越窄,对陌生人大度,对至情至爱反而苛刻。早知道就好好听应师兄把话说完,说不定都是误会一场。

眼看著怨愤如潮水褪,相思如潮水涨,顾怀昭不由庆幸满腔心事无人可倾诉,心中事再如何丢人,也算不得丢人。

等又一年过去,入了春,医馆生意繁忙起来,顾怀昭背著铁剑,替许大夫到邻镇挑选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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