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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今朝/过期的守候(30)+番外

他看那人搂着不放手,干脆一推,潇潇洒洒地坐了起来:“你好好教,我也好好学。来,别愣着。”饲主像是打了鸡血那样,蹦蹦跳跳地从c黄上下来,穿衣洗脸洗漱洗漱,很快就精精神神地坐到桌前,把习题簿子全数摊开:“不就是考试嘛,我还能真怕了它不成。”

他们自从起来,几乎就没正眼看过我,我缩在被褥里,哀哀地叫了两声,见没人理我,又在毛毯上滚了两圈。

饲主也就算了,连饲主他姘头也是一个德性。只要两个人一对上,眼睛深处就会发出光来,满脸的笑,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说不完的甜话。我总听人说海枯石烂死去活来这才是爱,像他们这样一见面就犯傻,也许真的只是犯傻了。

我藏在c黄底下,等天黑了,那两个人睡熟了,我又偷偷地从c黄底下爬出来。我踩在他姘头的胸口,静静地打量他们,月色出奇的漂亮,他们傻乎乎的睡相被月光一照,仿佛真变成了挺拔的小橄榄树和香喷喷的小茉莉树。我把蹭得脏兮兮的猫爪子用力按在他姘头的脸上,小声嘀咕了几句,犯傻其实也挺好,你要好好对他。

不然就让你霸王别鸡鸡。

我想把故事就停在这里,永远长不大的饲主和永远犯傻的饲主姘头,可我只是猫,谁会听我的旨意。那年高考成绩一出来,教室办公室外面就挤满了查分的人,他姘头成绩考低了,饲主倒是发挥超常,每科的成绩都只差没批注上丰收喜庆。没过多久,考了差不多成绩的这两个人,果真收到了盖着同一个学校红章的录取通知书。

那一天,饲主笑得像朵花,他冲进屋子里把我举得高高的,像抛皮球一样的四处乱抛,又被我箍得紧紧的走到哪里都揣着,像揣着宝宝的袋鼠他妈,要不就是海马他爸爸。他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富贵!小心肝宝贝蛋你是我的财神我的幸运星,你是我的摇钱树和聚宝盆!”他也有把我放在地上的时候,扔下我一个,自己跑到铁架c黄上不停地蹦躂:“上一个大学!一个大学!严维我太佩服你了,你就是个天才!”

他一边这样吼,一边把自己外套脱下来,像个电风扇一样在头顶呼呼地舞着,一边蹦一边舞:“噢噢噢!噢噢噢!”他姥姥耳朵不好使,随他在一边胡闹,直到门外有门铃声的时候,饲主才赶紧从c黄上跳下来,胡乱套好衣服,用手理一理头发,然後才一路小跑去开门。

他姘头站在门外,一脸忐忑的问:“收到录取书了吗?”饲主故作矜持地点了一下头。他姘头显得更紧张了,压低了声音问:“维维,是什麽学校,跟我一样?”饲主佯装镇定地又点了一下头。

那人一下子激动地红了脸,死死地抓着饲主的手,直过了半天,才轻轻地吐出一句:“维维,真好,真好。”我看见饲主眼睛出奇地亮,脸上也罩着薄薄的一层红,脸上的表情却别别扭扭:“这有什麽,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他们躲躲闪闪地对望了一会,突然都扑上去搂成一团。那人把饲主微微举了起来,嘴里还在说:“真好。”幸亏周围没有人。我看见他姘头眼睛里面装满了不加掩饰的狂喜只差一步就会眼眶泛红,那块一直压在我心口的石头忽然一松,这两个傻乎乎的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英明神武用情至深,他那一刻只比我差一丁点。我信他是真喜欢,我不信的是老天爷的眼睛。

不是因为他们後来老了,而是这样相爱也不能到老。

那一天,我还像过去一样窝在纸箱里。箱子里堆了几件饲主穿旧了的衣服,衣服上全是饲主的味道。钻进衣服里做的梦,总梦见一棵棵树开满了透明的花。我睡醒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一个人,结满灰尘的灯罩悬挂在天花板上,灯泡从灯罩里挣脱出来,露出屁股上连的那一根电线,灯罩晃一下,我的心就跳一下。

我连滚带爬地攀上窗沿,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四处张望,那扇大铁门也是锁的,院子里长长短短地横着七八根铁丝,上面晾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风一吹,出奇地漂亮──只要太阳别下山,它一下山,那些明亮的颜色顷刻就暗了。我一直等在窗台上,一直没等到人。

饲主外婆回来的时候,看见我,浑浊的眼睛这才动了动,她有些困难地热好饭菜,一路端到矮桌上。我吃着放在桌子底下的鱼骨头,心里只想问她,饲主呢。我急得掏心掏肺睡不着觉,在屋子里胡乱地翻找,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只是要吓我,所以藏了起来。就藏在桶子里,衣柜里,要麽是门後头。我找了,可没有。

足足守了一整天,电话突然响了,我从窗台上跳下来,用牙和爪子拽着饲主他外婆的裤管,一路拽到电话旁边,看着她接起来。不知道那一边说了什麽,她手上突然青筋毕露,等挂了电话,她的手还在打颤。

我仿佛又回到了雨季,暴雨倾盆而下,惊雷滚滚,一道道闪电把黑暗奋力一揭。没过多久,家里突然来了许多亲朋,齐聚一堂,他们推攘争吵,电话再响起来的时候,一个泼辣的女人抢先接起来:“是你把人带出去的!凭什麽让我们凑钱!”

“是你害了他!”我听见那女人的声音,激起许多附和声。一群人里,只有他外婆一个人在争辩:“我还有棺材本,你们不给钱,我还有棺材本。”有许多男男女女的声音在笑:“妈,你别管,该他赔。”我什麽都没听明白,只听见他们在说钱。都是学生,哪来的钱。

“您别管,听我们的。”那些人把这句话来来回回重复了无数遍,闹到後来,看老太太急了,劝不住,这才改了口:“妈,瞧你说的。姐去得早,留下这一根独苗,不疼他疼谁。”商量了半天,饲主其中一个舅舅终於答应去医院里看人,我像是得了一线生机,死死跟在那人身後。他姘头就坐在走廊上,两天像是瘦了二十斤,佝偻着背,眼睛全是血丝,看见人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可来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你害了他。”

他姘头眼睛里最後一点温暖的光就这样跟着灭了,他惨白着脸,半天,竟然应了:“是。是我。”他舅舅像是搓赢了好几圈麻将那样,得意地仰着头:“我家又不阔绰,医疗费谁害了人谁给。”

姘头听了,紧接着就是一句:“当然,只要我有!”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把话说完,“只凑出三千多,昨天都给了。”像是被数额吓了一跳,他舅舅讪讪笑了两声:“看我干什麽,我手头也紧。”又支吾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我看着饲主他姘头,要不是到了绝境,他哪里会求人。这人呆站在那里,好一会,才看到我,看到我,却没有别的反应。我在他脚下哀哀叫着,饲主呢,他把他藏在哪了。

姘头又站了一会,有医生夹着病例,从病房里走出来:“能凑到钱吗?手术不能拖。”他这才回过神,匆匆点了一下头,朝医院外面走去,我只好跟着他,一路小心翼翼地问他,饲主呢,饲主在哪。我一路跟着那人到了他家,他在他家翻箱倒柜,把家里的存折都找出来,拿在手上,忽然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像被烫到一样塞回抽屉,过了会,又拿出来,紧紧地捏在手上。真想让饲主来看看,看看他这丑态,他原来不是无所不能!我第一次发现他没那麽高、没那麽了不起、没那麽老成、没那麽信心满满,他其实一推就倒了、其实连站都站不稳不过在硬撑。防盗门突然响了一下,门口传来女人脱高跟鞋的声音:“郁林!”

他愣了一下,这才看了我一眼,他的手冰凉,把我抱起来,塞进衣柜里:“富贵,听话,别出声。”只隔了片刻,那女人就急急闯进来。我透过衣柜的那条fèng死死地瞪着外面,我以为他会急着把存折塞回原处,可他一直紧紧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