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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芳华(176)

谢揽被书塔压的直不起腰,坐在台阶上:“他真是异想天开。”

“他是深思熟虑。”冯孝安低头看折子,“他大概摸到了咱们这边的实力,揣测咱们可能缺一位治国能臣,才会推荐李似修。”

谢揽惊讶:“您还不算治国能臣?”

“人各有所长,我善韬略,精于诡计,然而像盐政课税这等关乎国计民生的基石之策,庞大又细致,我不如李似修。”冯孝安指了下冯嘉幼存放新律书的柜子,“还有修律,太过繁琐的我也不太行。”

谢揽大概可以懂,刀枪剑戟他上手极快,但像骆清流擅长的机关术,对他来说也不容易:“那您是怎么想的?”

冯孝安一时拿不定主意:“李似修不错,可惜徐宗献是助力也是阻力,等咱们和他没了共同的敌人,他可能会变成咱们最大的敌人,且先观望着吧。”

“那衡王……”

听到外面有动静,谢揽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了小半扇,趁着朦胧月色,一眼认出摆渡船上站着的冯嘉幼。

正想说雪下大了,出来竟也不撑把伞,目光一移又瞧见她身边的贵夫人,天黑,稍微离近点才认出是江绘慈。

因为谢揽并未见过江绘慈几次,他与冯嘉幼成婚之后,江绘慈回了城外庵堂,之后一直不曾见过。

谢揽笑着说:“您可以啊,看来我们刚才出门赴宴,您也没闲着,去把娘接回来了。”

冯孝安正将看完的折子扔去一边,打开了第二本,闻言动作一顿。

谢揽见她们快到了,走过去门后,先整理下衣袍,正了正发冠,才将门拉开。

起初他没将这门婚事作数,面对江绘慈时相对轻松,如今不一样了,她是真的丈母娘。

谢揽下了台阶,颇为紧张的在旁等着,感觉自己像极了等候太后的太监,一声对他来说比较陌生的“娘”,险些喊成了“娘娘”:“娘,您回来了。”

江绘慈盯了他许久:“当初我只以为是我女儿对你有所图,没想到你从上门提亲开始,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谢揽:“……”

他看向冯嘉幼,向她求救。

冯嘉幼揪着自己的披风系带,微微垂着眼,并没有给他回应。

谢揽总觉得她周身散着杀气,额头都要冒汗了,手指发颤着往门口一指:“我上门提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爹教我的。”

江绘慈冷笑一声,从他身边经过,踏上台阶,进入书楼,反手便将门给关上了。

听着两扇门合拢发出的沉沉闷响,谢揽眼皮儿重重一跳。

冯嘉幼瞧他无措的模样,解释道:“别紧张,她不是生你气才将咱们关在门外的。”

谢揽舒口气:“那就好。”

冯嘉幼看向两扇朱漆门:“她是回来找冯孝安谈和离的。”

“和离?”谢揽流露出的表情,和冯嘉幼初听到时几乎是如出一辙。

冯嘉幼却淡淡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谢揽问:“你劝了没?还领她过来?过来之前也不派人打声招呼,估计二叔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冯嘉幼反问:“我为何要劝?他难道不是活该吗?”

她转身想去登上摆渡船,谢揽拉住她:“别走啊,赶紧想想办法。”

冯嘉幼甩开他,脸色垮下来:“你究竟站在哪一边?这么心疼你二叔,等他们和离了,咱们也和离,你和他一起过日子去吧!”

“你先别恼。”谢揽顶住压力,又将她拉回来,“娘在庵堂里虽不常见,可城外终究不远,消息往来也方便。等她回了扬州,那就真的远了。”

他了解冯嘉幼对江绘慈的感情,既怨恨又依恋。

也知道她再怎么强硬,心底深处可能也对一家团圆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

但这话他不敢说,以她的性格,可能会适得其反。

冯嘉幼听出了他的意思,却没有否认。

沉默了会儿,她说道:“莫说我没那个本事影响她,即使有,我也不会拦。她能想通,放下,我只会替她开心,其他都微不足道。”

……

江绘慈关上门,转身之后站在原地,并未上前。

冯孝安依然坐在书案后,抬眸望向她。之前藏于暗处时,他早已见过她,并没有陌生之感。

但他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因为湖中央空旷,冯嘉幼又特意拔高了声音,“和离”两个字,他听到了。

江绘慈却没看他,环顾这书楼内部:“我多年不曾进来过了,想当年还是我监工建造的,原本这里的一砖一瓦,我都了如指掌。”

会建如此一座书楼,是冯孝安喜欢阅览杂书,时常去国子监、书院寻书,还抱怨他们小气,不许他借走。

她便买下与冯府相邻的几栋宅院,请了一众不输给工部的江南匠人,以最快的速度挖了个湖,造出这座京城内独一无二的书楼。

又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托关系满天下的高价收购典籍,才将书楼给填充的似模似样。

“可惜却被你一把火烧了不少。”江绘慈的视线这才落在他身上。

眼前的男人和她记忆之中变化不大,相反的,岁月将他沉淀的更具魅力。

自小鉴宝,她的眼光一贯是极好的,从来不曾看走眼过。

冯孝安十分不愿回想当年,却也环顾书楼:“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放火?”

“我怎么会不知道?”江绘慈朝他走过去,“你烧的不是书,是你的‘玩物丧志’。”

自从有了这座书楼,他便无需往外跑太多,她也能常在这里陪伴他。

夏听蛙鸣,冬看落雪,这里不再只是看书的场所,也是他们夫妻俩感情升温的地方。

甚至书看的越来越少,玩笑话讲的越来越多。

后来南疆战火点燃,滇中粮仓案牵连到同盟会,他多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笑容才消失了。

但起初也仅仅是沮丧,直到陆御史一家人于荆北驿馆惨死,他才开始陷入深深的自责,且自责之心一日胜过一日。

江绘慈道:“于是你一走了之,说是去西北大漠为陆御史找儿子,其实是想用流放来惩罚你自己,也惩罚我……”

冯孝安打断她:“我惩罚你做什么?”

江绘慈走到书案前,垂头看他:“因为是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将你镇在了这书楼里,害你分了心。”

冯孝安忍不住想笑:“你真以为我信这些?”

当时他觉着书楼结构有些奇怪,从内部看上去像个塔。

她解释,说是她特意请高人摆的桃花风水局,还问他怕不怕,几乎要将他笑死。

“我若是想要惩罚你,直接狠下心肠休妻,将你赶回扬州去。”冯孝安摩挲着手里的折子,躲避似的低了低头,复又抬头望着她,“我以为你懂,我会不吭一声的离开,是代表着我们之间的三年之约不再作数,我认你为妻,我走后,去留随你心意……”

江绘慈懂,她怎么不懂。

以至于他失踪之后,她半是难过,半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