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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芳华(177)

她努力那么久,在他心中总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得到了认可。

她愿意等他回来,等他一辈子都可以,心中定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前提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女儿。

“你知不知道你刚离开的三年,我经历了什么?”

江绘慈同样不堪回想,“你父亲是大理寺卿啊,他早知你娶我这事儿不正常,认定我知道你会失踪的原因,逼着我说,我不肯,他便将女儿将我身边抱走。无论我怎样求他,他都不许我见,赶我去庵堂,告诉我何时愿意说实话,何时才能见女儿。”

她丈夫的秘密,自然不能说。

何况她娘家也是同盟会的成员,谁知道她那执法的公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父亲用了三年时间,查出个大概,又来怪我,原本他就瞧不上我是个商户女,得知你干的勾当我家中也有份,更当我祸水一般,好在他也觉得小嘉太可怜,准我回府去,不再阻挠我们母女见面。”

但当不满四岁的女儿躲在嬷嬷背后,小心翼翼偷看她那一刻,江绘慈第一次在心里恨了冯孝安,也逐渐开始厌弃自己。

越来越认同公爹的话,她只是个目光短浅、自私自利、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

脑子里唯有情爱,再无其他。

也开始像她公爹一样,担心冯家这根独苗,往后若是像她该怎么办。

于是她又搬出了冯府,再次回到了庵堂。

“起初三年我见不到,后来我不太敢见,时间久了,我已经不会和她相处了,也懒得费心思和她相处了。”江绘慈扭头看向紧闭的大门,“你说她上辈子也不知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会遇到我们这种父母,一个一心救国济世,一个只顾儿女私情,像是在相互较量着,究竟谁比谁更自私。”

她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冯孝安,笑了一声,“那我肯定是远远比不过你,人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动摇你的千秋大业。即使自我流放黑水城,你也有本事平定漠北,通商西域,造福千万百姓,混的风生水起。”

“我……”冯孝安被她讥讽的抬不起头,折子内页已经被他揉皱了。

他是当真没有想到,他的父亲会这般刁难他的妻子。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父亲也就是脸臭嘴碎脾气大了点,内心对待亲人友人都是极包容的,念她初为人母,丈夫又离她远去,更会包容她才对。

而且这些往事冯孝安之前已经知道了,如今听她亲口说,又是不同的感受。

他几次三番的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任何道歉的话与她吃的苦头相比,都显得极其苍白。

尤其是她的情绪始终稳定,说到伤心处莫说落泪,连哽咽都没有,仿佛只是在陈述,更令他无所适从,估摸不出她此刻真实的心态。

对待至亲之人,父亲、妻子、女儿,他总是容易出错。

本该最了解的人,他却很难看得透。

“既然如此,你早该回扬州去,强迫自己留下来做什么?”冯孝安闭上眼睛,捏着眉心,“为了和我赌这口气?非要等我回来,证明你赢了,再与我和离,甩我一巴掌?你就不怕我早就死在了外面?”

“你认为我会和你赌气?”江绘慈在他面前,向来都是低声下气,处处看他的脸色,“即使我再恼恨,依然心怀着那么一点憧憬,以为你历劫回来会有变化……”

冯孝安解释:“我之所以选择回来,正是想要补偿你们。”

江绘慈愈发笑了:“是吗?你的补偿是什么?回京之后宁可无所事事的待在家中,也不去城外接我,就是你的补偿?”

“你大哥没有告诉你?”冯孝安皱眉,“我是为了躲着裴……”

“他说了,我才觉得自己可笑。”江绘慈直视他,“无论大事小事,只要你认为机不可失就会去做,付出的代价无非也就是晚几天去接我罢了。反正我都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天,是不是?”

冯孝安:“……”

江绘慈:“我是最了解你的,最会体谅你的,最能包容你的。我应该懂,对不对?补偿也不是一蹴而就,往后日子还长,慢慢来。”

冯孝安:“……”

“你一点也没有变,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心怀憧憬度过十几年,只这几天,江绘慈的心彻底凉透了。

书案上多的是宣纸,她抽一张递过去:“和离书,写吧。”

冯孝安看着宣纸,抿紧唇,没有动作。

江绘慈道:“赶紧写完,好继续看你的折子,护你的苍生。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都是些无用功。小嘉是你亲生女儿,和你打断骨头连着筋,可以由着你慢慢来。我死心之后,与你再无牵扯,不是你想慢慢来,我就必须和你慢慢来。”

冯孝安捏折子的手,骨节攥的泛白。

江绘慈直接将他手中那本折子抽了,宣纸铺平了来,又取笔蘸墨 ,塞进他手中:“怎么,我已经因为你荒废了半生,你难道非要毁了我一辈子才满意吗?”

第79章

镜花水月.

冯孝安被她逼迫的难堪:“旁的不说, 若因我没先去城外接你,就如此罪大恶极,那我实在冤枉。不信将小嘉喊进来评评理,你看她会怎么想, 会不会认同我的做法。”

江绘慈懒得与他争辩:“我原本就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户女, 胸无城府没有格局, 配不上你们冯家门第,快写吧。”

冯孝安涨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若是她的诉求,他可能真的改不了, 也给不了。

至少以目前的局势他做不到。

时机之所以是时机,正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接下来像这样的大小时机还有很多,他不可能放过, 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背后站着那么多诸如柳盈盈这般放弃自我, 以身许国的年轻人。

他又能对江绘慈许下什么承诺?说出口, 也都是骗她的。

冯孝安端正身姿, 也竖正了笔。却迟迟不曾落笔。

他盯着蘸了墨的笔尖, 低声道:“今天是女儿的生辰,能不能……”

江绘慈再一次打断他:“你从前离开她时, 有挑过日子吗?”

冯孝安面颊上已经不剩几分血色:“可我也说了, 我回来是想弥补,你却来逼我一错再错。”

江绘慈:“但这就是我想要的弥补。”

冯孝安攥紧了笔:“好, 我写。”

话音落下, 笔尖终于落在了宣纸上。

字体是他最为擅长的行草, 一鼓作气, 书写极快。

然而这鼓气并未撑过多久,他又扔了笔,还将宣纸给撕了:“今晚绝对不行,你容我明早写,明天日头升起后,一定交到你手中。”

赶在她开口之前,冯孝安抬头望着她,目光中有一抹恳求,“我知道你选今天是想给我一个教训,但对女儿而言……我想,她并不会因此而感到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