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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臣(88)

作者: 木白苏 阅读记录

继而他便听到父亲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但有朕在一日,朕便能护着你们,去做个普通人吧。”

“去做个普通人吧。”他从未想过这话能从皇帝的口中说出。

从皇帝的军帐中离开后,翻涌的黄沙扑在他面上,他好似皆感知不到,只觉此刻心里是滚烫的。

夕阳从漫天黄沙下的地平线落下的那一刻,他想的是,往日已逝,来日尽可追。

战事的收尾却不知为何会如此漫长,明明再无大规模的冲突,明明西境屡屡战败,但那座西境的都城却是怎样都攻不下来。

这拖着拖着,便又过了一季。

江稚鱼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陛下已下令不许她再插手任何军中要务,让她将安心养胎放在首位。

可她如何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且战事迁延未结,她更是心生火气,饭菜也不太吃得下。

简是之倒是心疼不已,有时夜里见她睡不安稳,还会在心中暗暗责怪他与她这孩子太不懂事,惯会折腾母亲,待这孩子出生后必要好好说教一番。

这日入夜已深,天色早已昏沉,简是之与陛下及诸将议事后刚回至帐中,便见江稚鱼端端坐于桌前,一大桌的饭菜未动一口。

简是之见状连忙解下外袍净手,心道定是自家夫人又没了什么食欲。

这事倒是常有,江稚鱼有孕以来,胃口一向不大好,简是之也无方,只得紧着哄她勉强吃些,而有时她深夜里闹着要吃酸,他二话不说便策马去最近的镇上为她买橘子来,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两三个时辰,他却从未嫌过辛苦,有时甚至想若自己能代她受这孕期之苦便好了。

这样的事多了,久而久之落在旁人眼中,便编传出齐王妃娇宠无度,实为红颜祸水这类的谬言来,不过江稚鱼无心去听那般谣传,简是之自也不愿理会,左右他是真的心疼江稚鱼,恨不得娇宠得再过分一点才好。

便如先前几月一样,简是之便坐到江稚鱼身旁,端起碗一口一口喂她,恰如顾看一个三岁孩子一般,无尽的宠溺。

江稚鱼就这般用了几口,再便吃不下了,秀眉微蹙便转过了脸去。

简是之只得柔着嗓音哄道:“今日这鲥鱼可是自中原运来的,不知多少冰块覆着,到时还能这般新鲜,你瞧如此鲜嫩的鱼肉,整个西境可找不出第二个,乖乖,便再吃一点。”

江稚鱼却是无动于衷,眸子一沉,便似在思考什么一般,当下也并不说话了。

简是之便维持着这个喂饭的姿势许久,最后也只得败下阵来,对一旁的下人招了招手,将这一桌几乎没用过的饭菜撤了下去。

江稚鱼却依旧苦思,两道弯弯的眉越发压低。

简是之见她不对,出言问道:“夫人在想什么?可是腹中孩儿又不老实了?”

话毕,一手便轻轻搭上她的腹部,轻轻揉按着,如此好似能缓解一些难受。

江稚鱼思忧之色丝毫未减,竟再坐不住,一下起了身。

“朝廷之军迟迟未能攻下西境,我总觉这事很有些蹊跷。”她终于对简是之道出她这许久以来的忧虑之事。

简是之听了也不免皱眉,这事的不对他亦早有察觉,不过为免她忧心,才未表露出而已,却也知,迟早瞒不了她。

江稚鱼作势便要朝外走,道:“我要与陛下细细商讨此事,此中必有哪里出了大的差错。”

只是她没走出两步便忽觉眼前一阵发黑,脚下也不可控制地发起软来。

这亦是她有孕以来的老毛病了,体力不支,心力憔悴,重时甚至有滑胎之迹象。

怀胎四五个月时,她曾动过念头,想要饮下堕胎药了结了这个孩子,那时正是战事最紧张的时候,她亦是权衡再三,深觉当以大梁的局势为先,却幸好被简是之及时拦下,而后便不再许她插手任何军务。

江稚鱼虽说专心养胎,却又如何不关心战况,得了机会便抓着前方的将士们打探,这一打探就到了今日,得知现下的情势,她并未有一丝欢欣,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不安与惊慌。

她只觉这场虚假繁荣之下,必定掩藏着无尽的暗流与旋涡。

简是之将她扶至榻边坐下,他是最懂她的,更知她在想些什么,便道:“你且在此好生歇着,我自会前去与陛下商议。”

江稚鱼虚虚瞧着他,并未答话,他便在后又加了一句:“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便尽写在纸上,我回来后定第一时间交递给陛下。”

如此说完,江稚鱼才好似松出一口气,乖乖点了点头,放他离了去。

简是之也不敢耽搁,大步便往皇帝营帐而去,但至了帐外尚远处,却来了一队军士将他拦了下来。

为首的那个人他并不面熟,却见他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请齐王殿下在外等候,陛下正与秦王殿下说话,发令不许任何人近前。”

简是之怔怔然颔首,面朝向营帐的方向等候。

可越等下去,竟越觉不对……

第65章 、心生怨望

营帐内, 皇帝偏身躺靠在榻上,因前几日天气忽凉而染的风寒尚未痊愈, 现下也只得裹紧裘氅取暖, 不时咳嗽几声。

简明之未得宣召堂而皇之蹈足入内时,皇帝抬了一下眼皮,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只伸了伸手唤他近前些坐下。

“眼下这般战况,西境都城久攻不下,你也无需过分忧虑, 朕与众将定会商讨出一个好的法子来。”皇帝心猜他是为了战事忧愁而来, 毕竟攻城的主帅便正是他, 而如今军中流言四起,大多是诋毁他的, 是以便出言宽慰几句, 免得他忧思在心, 再拖出什么病来。

简明之却对这话无甚反应,目光低垂,半张脸都掩藏在那半根飘摇烛火映照不到的黑暗里, 半晌后幽幽开口道:“这近一年来,每每论及军务政事,陛下都是与齐王, 与江大人, 与萧将军密谈, 商定了方才告知我, 使我与那些兵卒一同得知, 陛下可知如此行为, 瞧在旁人眼中, 该编些什么浑话来议论我?”

他这话中突起的怨念猛然刺了一下皇帝的心,皇帝急欲出言,却张口太急呛入了冷风,瞬间剧烈地咳嗽起来。

简明之依旧面色如水,未有一丝波澜,从椅上起身便走来坐在了榻边,一手轻轻拍着皇帝的背。

这样的僭越之举,他从前是万不敢做出的。

“想我十五岁生辰那日,你将先帝御用的墨宝赐给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口口声声说望我担大任,承大统,勤奋勉励,以沿袭国祚,由是这数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殚精竭虑,我生怕我的一个疏忽便惹你不满,你一个眼神便足以令我几夜难眠,但你是如何对我的,我战战兢兢二十余年,只一个不大不小的差错,你竟不惜皇家秘辛传出而遭人议论的风险,将简昀之接回了宫中,扶他登了太子位……”

“你是在全天下人面前,将我的脸面按进了泥土里。”

皇帝终于止住了咳,抬眸却正对上他浸满寒意的眸子,驳道:“朕如何想不到这些,你以为罢了你的位后,朕就安心了吗?朕是皇帝,亦是从太子这个位置上走过来的,你在想什么朕岂会不知,但朕既是全天下的君主,自然是要为全天下人考虑,你自幼擅武,却对朝事迟钝了一些,朕做出这般决定,也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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