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118)
这下换成晏如陶不知所措,他看看沈权,又去瞟孙旻,露出尴尬的笑:“原来如此,瞧我这饮了酒便发昏,实在对不住。我自罚三杯,给诸位赔礼!”
众人见他干脆利落地喝了三杯酒,坐下来却又只夹菜吃,也不给句准信儿。
孙显想敲边鼓,凑过来给晏如陶斟酒:“主上跟前儿,谁还能比适之兄更得脸面?早先听闻主上拒了聂家的婚事,可中宫空悬也不利主上早日亲政。若是沈家阿姊能入宫辅佐主上,左仆射定会夙兴夜寐,竭力为主上奔走效命。”
晏如陶畅快地饮下杯中酒:“是是是,此话有理。”
直至桌上剩下的三壶曲酒喝了个精光,晏如陶也没许诺一个字。
不过也在孙旻和沈权意料之中,毕竟干系重大,仅凭一场酒局就说动晏如陶,他们反倒要疑心其中有什么蹊跷。
被仆从搀扶着出芙香楼时,晏如陶瞅见柜台前正在结账的中年男子很是眼熟,
借与孙旻等人话别的工夫,等到了这人携家带口地出来。
他瞧见正面,认出来是个打过交道的邸吏。早几个月的时候,主上怕聂檀在誊抄着《罪己诏》的邸报上做什么手脚,派自己去盯着。
一众邸吏中,晏如陶就觉得这个最机灵,说起送邸报时一路上的见闻,讲得绘声绘色,很是解闷。
怎么一段时日不见,出手这般阔绰,来这芙香楼里送银子?
但实在联想不到什么要紧的事,他便暂且抛在脑后,直到腊月初九朝会结束后,主上阴沉着一张脸回宫。
当时,晏如陶正在逗弄太仆寺新送来的两只松狮犬,一看主上的脸色,立刻放下怀里的松狮犬,紧跟着进了大殿,将门关好。
还没回过身来,就听见主上骂道:“他自打签完‘议和书’之后就在捣鼓水师,摆明想攻雍州,今日空口白话说什么雍州、巍州已集结大军,欲攻凌霄关!雍州就罢了,巍州吃饱了撑的反攻京城?”
聂檀加练水师的事,晏如陶早就听见风声,可为何是雍州、巍州联手率先出兵?难道真是聂檀凭空捏造作为挥师北上的借口?
“陛下,司徒所言可有凭据?”
“凭据?”主上双手叉腰,气得面红耳赤,“他还要什么凭据?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满朝上下谁敢质疑他?”
七月为《罪己诏》闹了一场后,他没能成功被废,反倒还要受夹缝气。
脱不了这位置,就躲不开
底下一群文臣趁机上谏言让他修身养性、勤于政务,承祥宫里的太后也因此看出他的企图,哭闹了数回。
他硬着头皮又在这皇位上坐了几个月,生怕哪天听见淳筠婚事的动静,冬月里她十六岁生辰本想出宫去见她,却不凑巧地被聂檀请去视察水师,只好托阿适带了礼物过去。
总之,眼下他对皇位满腹怨言,对聂檀更是不胜厌烦。
“打就打,最好打输了!这么大的阵仗,连发十道《罪己诏》定也不管用了,正好趁机换人。”他心想。
这样一来,他反倒气顺了,坐下后将方才随手掷在地上的金冠踢到一边,好好地同晏如陶说起话来。
“他说有人散播伪造的邸报,上头写着我退位让贤给老九,我倒是求之不得。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在外头讲,你莫要这般严肃……阿适?”他见晏如陶脸上的笑退得一干二净,有些紧张,站起身来问道。
邸报……邸报……那名邸吏!
芙香楼,凌瑶华!是他们出手了!
晏如陶铁青着一张脸:“一张邸报而已,如何能骗得两州出兵?”
“聂老头没细讲,只说巍州铁骑和雍州水师已在大峪河一带集结,估摸着他现下正点兵呢。”
尽管知道那名邸吏如今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还是得去查访,否则只能直接去问凌瑶华了。
或许她正敞开大门等着他,伸出一连串带饵的钩,他不咬都不成。
最终,晏如
陶还是在聂檀大军启程当日踏进了芙香楼的大门。
“哟,晏郎君来了!”大清早的,芙香楼里并无客人,凌瑶华正抱着手炉打盹儿,听见响动一睁眼瞧见晏如陶,很是惊喜。
晏如陶一夜未眠,邸吏那条线,痕迹抹得很干净,唯一的破绽就是在芙香楼被他瞧见。
他在碧波水榭的酒席吃了近一个半时辰,邸吏一家在大堂中用晚饭,必定吃不了这么久,是比自己晚来。
若有心掩藏此事,凌瑶华怎会明知有他在,还放邸吏进门?
送假邸报的恰巧是他认识的邸吏,邸吏恰巧在殒命前来芙香楼吃饭,又恰巧被他遇上。
一个巧合或许是偶然,可这些凑在一起,晏如陶确信是有意诱他上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芙香楼是不得不来。
“你我就不必浪费口舌绕圈子吧!”晏如陶无奈地笑笑,“寻个僻静地方敞开了直说。”
凌瑶华眯着眼睛,一副慵懒模样,实则细细打量他的神态,慢悠悠地开口:“郎君楼上请。”
进了雅间,晏如陶坐下后就叹了口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见凌瑶华不搭话,他抬眼去瞧,只见凌瑶华倚着柱子正在细细打量他。
微微佝偻的背,疲惫无神的眼,这人看来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来,好似完全丧失斗志,无力周旋。
但凌瑶华仍不敢掉以轻心:“郎君要我莫兜圈子,总该先开口说是什么事——我这里不可说的事又
不止一件,万一被你诈出旁的事来,我多亏呀!”
晏如陶苦笑:“那姓张的邸吏,腊月初五夜里我撞见了。送假邸报之外,你们还做了什么叫雍州、巍州相信宫中易位?引我前来,又是让我在聂檀离京的时候做些什么?”
凌瑶华听完,才不紧不慢地走近,坐在了晏如陶对面。
她将手炉轻轻放在桌上:“看来晏郎君还是没变,求个明白前,要先问清楚条件。事也不难,就是将那假变成真。”
“我能废立君主,还来这里同你啰唆这些话?!”晏如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
这般不假思索就直言无能为力,凌瑶华是真信他敞开肚皮任己宰割。
“有何不可?聂檀离京,沈家又已向郎君示好,至于那位……不是恰合其心意?”
晏如陶哂笑:“倒全都在娘子掌握之中啊!待聂檀回京拿我开刀,娘子也能替我挡下不成?”
凌瑶华原本垂着眼,用指尖轻轻敲着鎏金手炉,听见他这般问,抬起的双眼里闪着精光。
她将身子稍稍前倾,晏如陶也识相地俯身凑近。
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他呀——回不来了。”
“夜里怕是要落雪,司徒房里的炭火多燃些。”
“小的遵命。”
聂檀听见房门外的动静,扬声道:“丹奕?进来。”
“是。”凌赫应道,推门走了进去。
“巡完夜了?坐。”聂檀端坐着,仆人正蹲跪着,拿一枚灌着热汤的扁圆铜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