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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鹭起(141)

作者: 贺昙 阅读记录

他盘腿坐在马车里,想到当日阿娘一脸戏谑地说:“这一车的细软就是你的‘嫁妆’,我亲自送你远嫁,入赘巍州林家。”

端午前夕情急之下,阿娘立刻做了决断随他北上。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变成徒有虚名但好在能享受富贵的大长公主,再到如今仓促离开自小长大的京城,前往陌生的北境度日,实在是委屈她。

他心知阿娘不是强要面子派头的人,说这些话也并非埋怨,只是想让他明白处境不同,不要随性而为,得罪了李、林两家。

实际上他想得更远,如今只有这巍州一块地盘,李

宣威是说一不二的都督,林济琅和小辈们全力辅佐他。若日后吞下更大的地方,林家该分到几杯羹,实在难说。

毕竟李宣威麾下最得力的干将是林翱,屯田度支关系到命脉的大事又是林济琅在操持,李宣威长子阿岭和阿鹭的军功相当,次子阿峻只经手过商贸的事,林家少说占了一半功劳。

林济琅和林翱他说不准,只知道阿鹭并非恋栈怀禄、野心勃勃之人,若真到那一步,希望她不会被裹挟。

晏如陶见多了被权欲迷住心神后亲不亲、友不友的例子,好在两家向来亲厚密切,他也期望他们能始终以诚相待,亲近如初。

白日里说完正事后,他更放心了些。

林济琅一言一行都在为疫病根源之事痛心疾首,丝毫未流露出趁机起兵南下的雄心,倒是李宣威说起此事,不过他身为巍州都督,也理应考虑。

娄清和交给都督府专人盘问,他告辞后回房与阿娘商议买屋置地的事情。

“人生地不熟,只能交托雪青费心。咱们也就带了几个贴身婢子和护卫来,用不着多大的院子,位置好些更要紧。”熹平说道。

晏如陶迟疑着说:“昨日阿鹭也说起此事,林夫人似是有意包揽,想来应是林家始终记着我上回来巍州留下的金银,有意偿还。”

熹平笑叹:“你这准丈母真是个实心人。换作别人家,绝口不提昧下这笔钱的大有人在,稍微有点良心的,放

在嫁妆带回来,我们也挑不出理。”

他埋头吃吃地笑,熹平拿指头戳他后脑勺:“就听见了‘准丈母’和‘嫁妆’这几个字?没出息的模样一点没变!罢了罢了,交由她操心,好生置宅置地,早些把你这‘赘婿’迎进门!”

林翡刚进家门就被阿鸾给堵住了:“阿姊,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讲,今夜要与你一起睡!”

她正想欣然应允,又想起早上答应阿适的话:“好。不过吃罢晚饭我出去消消食,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你等等我。”

阿鸾心里明镜似的,笑睨阿姊一眼,也不说破:“那可说好了,只半个时辰。”

她挽着阿姊往里走:“阿娘申时去拜访大长公主,这会儿还没回来。灶上的饭菜倒已备好,再等一刻钟得遣人去问了。”

林翡点点头:“阿兄今夜轮值不回来,阿耶忙起来极少在家用晚饭,我也经常没个准儿,饿了你与阿鹤就先吃。”

说罢又想着阿鹤整日读书,阿鸾回来倒无事可做:“你明日不妨去街上挑些布匹丝线,打发打发日子,待天气凉爽些,带你去东边那片草滩散心。”

“好,明日我叫婢子去采买。”

林翡扭头问她:“怎么?若是不想一个人出门,阿娘得闲定会陪你。”

她低头不语,半晌才说:“怕旁人知晓我回来。”

林翡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她想倾诉之事,索性趁现在先问明白。她把阿鸾带到房里,细细问起来

阿鸾托着腮,神情中带着怅惘:“阿姊,我是逃出来的。他为了脸面,应会宣称将我贬黜出宫,京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迟早会传来巍州。阿耶、阿兄和你都在外做事,不想因为我让你们面上无光,也不想让晏郎君再难堪。”

她今早同晏郎君说笑完就开始后悔,只为着阿姊高兴,忘了京里的流言。若是阿姊知晓后心中介怀,自己实难心安。

“傻阿鸾,巍州是姑父说了算,州内官员谁敢在我们两家面前嚼舌头?再者说,阿适和大长公主的身份也无人知晓,他向来不在意这些,早上你也见过他,哪里有半分放在心上的模样?”

林翡拉着她的手,又说:“你是我交托他悉心照看的,能把你平安送回来,我对他不知有多感激,怎会吃心?你们两个都是至真至诚的性子,那些流言一句我也不会信。”

阿鸾欣慰地笑笑,却又忆及流言中真实的那一小撮,张了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迎上阿姊温柔坚定的眼神,泪水忍不住沁出来:“阿姊,他不肯信我……”

待说完原委,林翡搂着泪如雨下的妹妹,一颗心又气又痛:“我就知道当年是他在阻拦!却不承想其中还有恁多曲折。”

“如今回想起来,我竟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忘恩负义之辈,我看这皇位他未必坐得稳当!”

到了五月末,林翡对这“忘恩负义之辈”有了更深刻

的认识。

晏如陶看她拿着信的手都在抖,连忙拍着背给她顺气:“好在阿鸾回来了,认清得不算晚,至于这信要不要拿给她看,你做主。”

“她该知晓,不必瞒着。我看她前日哭的模样,还在为此人疑心而伤怀。凌赫这人,字里行间跟他那面容心肠一样冷硬,看过信也正好让她彻底断了念头。”

晏如陶收了手,知趣地说:“那你早些回去,姊妹二人说说话。”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欲言又止:“阿鹭,有件旧事……”

林翡挟着愠风怒火直冲进阿鸾的房里,待婢子们退了出去,她把信纸往桌上一拍:“来瞧瞧。”

阿鸾猜到或许和那人有关,盯了那信纸半晌才敢拿起来看。

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怔怔出神。

林翡只坐在一旁,等她开口。

“最初的几年里我小心翼翼,但他时常关心维护,我都记在心里。尤其是宫变后,太后待我不如从前,若非他看顾,我的日子更加难挨。”

她抬头望着窗外的灯笼,夏夜的风透过开着的半页窗吹拂进来,跌宕的内心终于慢慢平静。

“一直以来我不敢开罪聂太后,不敢与旁人多说话,更不敢与他多来往,可当他险些病死在霁云宫时,我什么都不怕了,那是一条性命!”

“待他从鬼门关内逃了出来,我当时想,他是我费尽心力救活的,若是我一走了之,来日听见他的噩耗,定会悔不当初。”

“可如

今,竟等来了我自己的‘噩耗’……”

阿鸾一滴泪没落,闷声笑着。

“阿姊,我不出门是不是有先见之明?如今成了‘秽乱宫闱’后‘赐令自尽’的死人,无法辩驳、无处容身。他要娶沈家女为后,纳聂家女和孙家女为妃,自行其是便好,为何要践踏我?”

林翡摩挲着她颈后一撮细软的绒发:“想让世家放心罢了。凌赫写得这般直白,也是在催促我们尽快揭开聂家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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