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186)
八月初四,雍州派属地县令何祎入钦州商议“抢水”命案,停留了半个月。晏如陶亲至大峪河畔的临河县县衙督办此案,判定失手杀人的临河县安裕村村民刘平、刘应二人杖八十,流一千里。
因判决还算公允,何祎对上对下都有交代,才应了晏如陶小酌的邀请。
晏如陶先是商议取水之事,划定地界,互不相扰,算是让了一步,何祎领他的情,便敬了一杯酒。
接着晏如陶又聊了些籍贯履历的闲话,待酒过三巡、微醺之时,晏如陶感叹了几句“多事之秋,又逢天灾,守得一方太平不易”“一河之隔,本是乡邻亲友,哪管钦州、雍州,何须大动干戈”……
这些话说进何祎心坎里,摇着头直叹气,痛饮几杯。
晏如陶点到为止,次日送别时还对他拱手笑道:“与何县令一见如故,来日有缘再会。”
何祎只觉他一语成谶,八月末大峪河泛滥成灾,赈济的粮食捉襟见肘,百姓流离失所、饿殍
遍地。
何祎治下受灾极重,却只收到了一批赈灾粮,根本不够分。他想起晏如陶之前所言,派人向钦州递了封信求援。
晏如陶须动身前往雍州,只是林翡的月份大了,他着实放心不下。
“选拔女军赶在七月收了尾,如今有幼萍负责操练,我整日在家中,又有阿家和阿鸾相伴,无须担忧。你趁着冯悉忙于赈灾一事,早去早回,莫漏了踪迹。”林翡叮嘱道。
他星夜兼程独自前往雍州,出于谈判的目的,同时也为避人耳目,阿适不能直接递帖子至俞恺所在的雍州王府,须借曹羡之手暗中调度粮食,从何祎这条线由下至上,才能让俞恺真正知晓与巍州联盟可解燃眉之急,毕竟上赶着做不成买卖。
荆州已传来成功说服凌、薛两家的好消息,林翡还收到了薛银的贺信,信中提及她与阿黍开了间酒肆,宾客盈门。
林翡不知阿适要花多久的工夫才能达成合纵对抗朝廷的目的,眼见临盆的日子近了,阿娘赶来时长吁一口气:“我还怕错过。信你可收到了?”
林翡点点头:“给阿嫂和侄子的贺礼此时应已到家中。”
熹平也迎上前给贺宁道喜:“九月初九重阳佳节,真是好日子!”
阿鸾笑道:“我同阿姊打赌‘阿荣’这名字定是阿耶起的,阿娘,我猜的可对?”
“正是!”贺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比画着:“阿荣那小胳膊小腿,一节一节的
。玉娘未吃什么苦头,次日瞧着就还算精神,应是习武的缘故,想来阿鹭也是如此。”
九月二十四夜,秋风夹杂着丝丝寒意,晏如陶披着一身风霜赶回巍州,正赶上林翡临盆,得知他回来了,原本疲惫不堪的林翡打起精神,在他冲进产房的一刻,啼哭声传来。
林翡听见是“千金”时,看向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阿适:“阿适,我们有女儿了。”
他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床前攥着她的手,不住地说:“阿鹭,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我们唤她英娘可好?”
晏如陶连连点头:“好,你说的都好。”
贺宁喜极而泣,抬手抹去腮边的泪,将孩子包上裹被放在林翡枕边时轻声道:“阿鹭,她同你刚出生时可真像。”
林翡笑着看了看阿娘,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轻声喊道:“小英娘……”
小英娘此时只顾啼哭,连眼睛都尚未睁开。
林翡痴看她许久才道:“抱去给阿家和阿鸾看看,她们在外头必定等急了。”
可晏如陶此刻不肯离开她一步,贺宁便抱起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英娘走到外间。
“阿适,我太累了,想好生睡一觉。”
“好,我守着你。”
他见她眼神飘向外间,知她放心不下女儿,便说:“待丈母抱回来,我就在这屋里守着你们母女俩。”
林翡这才安心地沉沉睡去,在秋末的漫长寒夜里,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她的
至亲,她此生要全心守护的人。
第九十章 直捣黄龙
(九十)直捣黄龙
三年后的正旦清晨,沈太后牵着幼帝去向太皇太后的宫中拜贺问安,侍立在太皇太后身旁的阿狸恭恭敬敬向皇帝和太后行礼。
“阿狸只比陛下大一岁有余,跪拜、问安已很有模样,还是太皇太后教养得好。”沈太后笑道。
幼帝正是坐不住的年纪,起身想去寻堂兄玩耍,却一把被按下,沈太后看着他的眼神格外严厉,一字一句道:“陛下,坐好。”
他向来怕母后责骂,只得依言而行。
聂棠对沈家恨之入骨,自然见不得这对母子,也不接她的话,冷着脸一副撵人的神情。
阿狸却乖觉,又作了个揖:“太后谬赞,阿狸不敢与陛下并论。”
翠蝉也知太后不愿在此多留,适时提醒:“太后,元日朝会还有半个时辰,请您和陛下移步天明宫。”
出了宫门,幼帝问道:“母后,为何不让我和堂兄玩耍?”
“他是你的臣子,只能向你俯首跪拜,岂能以下犯上同你嬉闹?”
他似懂非懂:“那谁能与我嬉闹?”
沈太后停下步伐:“谁都不能。你是皇帝,应规行矩步,为臣民典范。”
她看向一脸迷茫的稚子,叹了口气:“朝会上你无须多言,安稳坐着便是。”
她与幼帝共乘銮驾,想着三年前自己怀抱襁褓光明正大地坐在高位,头一次俯视群臣的场景。当时,她以幼帝无法独坐为由拒绝了垂帘的提议,可眼下她又要被逼到帘子
后面。
这三年朝政诸事由做了丞相的沈钦总揽,沈太后因代皇帝发号施令,也能参与其中。
今后若是由沈钦独自面陈皇帝,那皇帝就会成为沈钦的傀儡,沈钦要他说什么便说什么,沈太后就再难插手前朝,困在后宫束手无策。
她皱着眉沉思,在自己阿耶的眼皮下培植自己的势力难如登天,她只能先从姑母所在的孙家入手。阿娘死后,她在孙家长大,与外祖辛家来往渐少,如今也该拾起来。
她看向身旁的幼帝,挤出笑来:“明日各家女眷进宫谢恩,有好些小郎君、小女郎,你可与他们在一处说话。”
眼下她能做主的也只有后宫之事,若是分别向辛家和孙家暗示有意立后……她笑得越发和蔼:“有两个小女郎明日带来你见见,一个是辛家五娘令修,一个是孙家阿萱。”
幼帝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但还是点了点头应下,又问道:“阿舅家的妙容也来吗?她上回带的糕点好吃,宫里没有。”
沈太后听他提起阿兄家的女儿,脸色阴晴不定:“怎可随意食宫外的糕点?”
“阿舅还说要带我出宫去玩呢!不过妙容说她欢喜来宫里。”
沈太后默然半晌,只说了一句:“那便来。”
元日朝会上,太后同幼帝一道接受百官献礼贺拜,她看出侍立一旁的沈钦的脸色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