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星河鹭起(94)

作者: 贺昙 阅读记录

“不过晚了十几日,若在上巳前成了婚……”林翡很为她惋惜,但转念一想,她有孙、唐两家作倚仗,自己才是泥菩萨过江,何须多言。

晏如陶见识过聂檀的铁腕,即便是二人成了婚,若聂檀决意要立聂家女为后,新君和淳筠也只能让步。

或许现在留有退路,对淳筠反而是好事。

林翡站在甬道转角,宫墙投下的阴影笼罩着她,她看到凌美人跟着薛贵姬进了暴室。

近日她们二人常在一处,原以为同是菩萨心肠,如今看来怕是替聂太后盯着薛贵姬。

林翡走进去,薛贵姬正在院中弓着身亲尝药汤,一见她,招招手,脸上带着些喜色:“来帮忙。她们今日精神好些,应是能熬过去了。”

被主上留在宫中着意保护的薛贵姬

,对时局一无所知。

可她和六皇子曾是新君最大的威胁,聂太后定不会放过这一隐患。

沈家若是屈服,聂檀或许会顾念同为世家的情分,不至于撕破脸面,抬抬手饶了三个皇子的命。

即便是九皇子,看在聂太后亲自抚养的情分上,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唯有薛贵姬和六皇子,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该告诉她吗?

林翡看她盛出汤药,往屋内走去,因宫婢病情好转连脚步都显得轻快。

她日日埋首暴室之中,穿着最简单便利的衣袴,不施脂粉,不配饰物。

若非身陷宫闱之中,她与六皇子或许只是楚地乡间一对布施医药的母子,闲时下下庖厨。

林翡体会到晏如陶的犹豫退缩,比眼前的人更早知道噩耗,实在两难。

若得知现状后,他们想拼一条生路,林翡扪心自问是绝不敢赌上一家人的性命私开宫门……

“傻站着做什么?来盛药啊。”薛贵姬端着空碗出来,见林翡还站在院子里一脸沉郁,“遇上什么事了?”

林翡看着她清澈无邪的双眼,满心只顾着屋内的病人。不,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屠刀已架在她脖颈上却缄口不言。

“贵姬,请移步……”

“贵姬,东边二间有个人嚷着腹痛,请您去看看。”凌美人不知何时走到薛贵姬身后,打断了林翡的话。

薛贵姬闻言应下,对林翡说:“有什么事晚些再讲。”

说罢匆匆往东面去了。

凌美人也跟随而

去,从头到尾没看过林翡一眼。

宫门闭锁,她是从何处得到风声?!

林翡心中骇然,顿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行差踏错反倒让屠刀提前落下。

她先去了一趟冯昭容处,问到存粮还能撑个五六日,又去让顾医女将其余各宫的药材停了,只供暴室和常备营里的病人。

临走时不放心,又返回去同她一起偷偷包了一百来份药材,同今日预备好送去各宫的三百余包装在一处,拿油纸一盖,林翡亲自用板车拖回了常备营。

“等入夜,你先翻出去,将部分药材带至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春末夏初的晌午正热,林翡累得一身汗,“我去看看营里送饭食了没。”

晏如陶把留的一杯茶递给她:“我家太多眼睛盯着,不如先送去芙香楼,托瑶华娘子运到小灵山上的别院。”

林翡连忙咽下口中的茶水,摆手道:“瑶华同凌赫认得,不可信。”

这事晏如陶倒是不知,听了一惊。

“今日凌美人打断了我的话,说不准就是留在京里的瑶华想法子递的消息。”

凌美人……凌赫……晏如陶细细回想。

“瑶华娘子好像……也姓凌。”晏如陶皱着眉头慢慢回忆道,他常去芙香楼,有几回听见聂家子弟唤她阿凌,只是当时不知是哪个字,如今一联想……

“竟是一家人?”林翡喃喃道,“他们究竟有何图谋?”

晏如陶摇摇头:“凌家毫无根基,凌美人入宫后位份也

未升过,算不上得圣心。”

可那得圣心的母子,又将遭遇什么呢?

“我先去给你拿汤水饭食,然后去趟霁云宫。”

霁云宫的宫婢说六皇子正在后院,林翡绕过几树紫荆,看见六皇子和八皇子正在分食一盘糕点。

六皇子兴致勃勃地说着做法,将盘子往对面推,催促道:“翊奴,尝尝这种。”

八皇子不慌不忙地捏起一块,低头细看,像是糯米做的,中间点着一粒赤红的枸杞。

他刚咬下半块,留意到角落里的林翡,却视若无睹,继续神色自然地听六皇子侃侃而谈。

林翡被钉在原地,八皇子这副了然于胸的镇定模样表明了一切,她心中满是明知风雨将来却无能为力的悲戚之感。

她悻悻回过身,看到风中摇曳的紫荆枝条,忽然想到“三荆欢同株,四鸟悲异林”。

诗赋一类她并不上心,只因夫子说起这句时提及骨肉之情,她才记到了今天。

她想到林、李两家四散的骨肉,尤其是孤身陷在泥淖里的阿鸾,令她寝食难安。可不是人人都像自家这般手足情深、和乐且湛,棠棣之咏在这天家实是诫训。

春末站在林荫里久了,还是叫人生寒。

她抬脚离开,却被人喊住。

“林女官!”

林翡回过身,见六皇子起身走过来。

“正预备叫人去你值房送糕点,没承想你先来了。阿莹,你去将包好的糕点取来。”他走近,问林翡,“怎么刚来又着急要走?

林翡笑笑:“不敢扰您和八皇子,加之冯昭容催得紧,臣就想着先去一趟。”

她见八皇子稳坐院中,并未跟过来,虽有些犹疑,但不敢错过这一时机,脸上笑意不减,声音却低了下去:“聂家夺位,凌家叛主,宸星北移。”

林翡看着六皇子的脸色变了又变,颧骨上的筋肉直抖,挤不出话来。

她笑得越发亲切:“臣怕冯昭容久等,还是劳殿下遣人将糕点送往东掖门值房,多谢殿下!”

六皇子鼻翼翕动,狠吸几口气,总算缓了过来:“小事而已,女官先行去忙。”

夜里,林翡送走晏如陶后回了值房,看到桌上油纸包里的三色糕点,百感交集。

她坐下一块块细细嚼着,这两日也没好好用过饭食,忽然吃到甘香甜润的米糕,抵在心间的块垒哗啦啦全数滚落开来。

一滴泪啪嗒落下,林翡垂眼看着它在桌上溅开的痕迹,脑中想着晏如陶临别的话。

“夜里惊醒时我曾想,为何要在眼下,为何不能再晚几年待我们羽翼已成,偏是如今这般仓促无措。可世事不待,亦非你我之过。阿鹭,休要怨怪自身。”

甜糕夹杂着泪水黏在舌根,他攥着自己双手拳拳恳切的神情犹在眼前。

林翡抬手抹泪,喉头哽咽,勉力咽下这甘甜苦涩参半的一口。

转眼却又泪如雨下。这个晏适之,如何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

不错,她就是怨恨。

疫病止不住,家人保不

了,连给至真至善的母子俩递个消息都被左右掣肘、无暇多言。

上一篇:掌中物 下一篇:武林有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