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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鹭起(93)

作者: 贺昙 阅读记录

晏如陶着实了解她此刻的感受,他也是在闭锁的宫门中和阿娘苦思了两日两夜,这场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镇压如何成了宫变。

“凌赫为何叛变,如今不得而知。”晏如陶坐在榻边,“眼下的情形是,聂檀对外宣称主上退位,五皇子继位,待回宫后正式颁年号。

“‘退位’?这倒不像要赶尽杀绝,那我阿耶暂时也没有性命之忧……”林翡喃喃道,“阿娘和阿鹤应当在家中,阿鸾呢?!”

“宫变之后,我尚未见过她,但五……新君说,她暂时安全。”

林翡闻言,定定地看着他:“你见过新君?是他放你出来的?”

他凄然苦笑,抖了抖袖子:“正是。当日自夸‘活棋’,而今不过是个探路的卒子,来看看宫中疫情如何,最好还能劝你归顺。”

林翡闻言在房中踱了几步:“归顺?虎贲和右卫都不在话下,我这区区一百女侍卫竟值得他费心劝降?!”

她笑出声来,被这兜头而来的荒唐世事嘲弄得心头火起。

“他们作弄出来这疫病,逼主上放虎归山不成,就将疫病引进宫里,逼主上去行宫。如今事成,难道没有解疫病的良方?”林翡想到这一个月日夜煎熬,多少人缠绵病榻,指着外面愤愤道,“聂檀不就是仗着有娄清和才敢用此毒计吗?!”

晏如陶见她怒火难抑,上前攥住她挥舞的手臂:“阿鹭,我知你心中愤懑,但情势危急、时辰有限,还是先……”

林翡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信息,反过来攥住他的臂膀:“你还要回去?那为何还要让你耗费时日跋涉而来?”

晏如陶垂首打量自己狼狈的模样,低声说:“其实回不回也没什么分别……初二丑时宫变,天还未大亮就胜负已分。我和

阿娘被锁在宫室里,直到初四傍晚新君来见。初五夜里寻了个时机我逃脱出来,走了一日夜才到宫城。”

“逃脱?并非聂檀授意,只是新君?”

“聂太后不甘权柄旁落。”

“一个聂字,时至今日还是生出了两条枝丫。”

“并非一心,便有机可乘。”

林翡哂笑:“那她这投石问路可有些歪,我手里的斤两她还不清楚吗?”

晏如陶想起阿娘的话,提醒道:“北境的李家。”

“那她还不如直接去找李擎他们。”林翡忽然想到上次匆匆一别的情形,“他们可有卷入宫变?现下如何?”

“这算是阿舅走的一步好棋。阿岭、阿峻三月初四就启程前往巍州。”

当天就离京了啊,难怪。

“那陈逊掩护主上定也是向北而去。”

晏如陶点点头,他和阿娘也是做此猜想,说不定阿岭他们还能在半途接应。

“所以,并非聂檀不愿赶尽杀绝,是聂太后想留个后手——那我家中她应当也派人去了。”

“我阿娘说,聂檀最重门阀家世。听闻早年间有人登门饮茶谈玄,他表面上虚与委蛇,客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命人将木榻劈作柴火,藤席付之一炬,连茶具都砸了个干净。”

林翡回想当年他援手巍州之事,彼时年幼,还真以为钦州这位都督是来救苦救难。

她冷笑道:“倒真委屈他忍了这许多年,积攒的嫌怒自然要在此时清算干净。我出身寒门,还以女子

之身带兵,岂不是犯了这位的大忌讳?聂太后想保我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保下还未可知。”

晏如陶无言以对,聂檀掌权后要拿哪些人开刀实在不难想见,自己得了聂后授意寻机逃出报信,也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林翡见他神情委顿,放在他肩上的手落到背后,将他往床榻上轻推一把:“你先躺下歇息,我去寻些吃食。”

他回过身留恋地看一眼她,心知此时不该儿女情多,颔首应下。

他和衣躺下后,过了一刻钟林翡端了些干粮和茶水回来,见他已沉沉睡去,便未立刻喊醒,坐在桌边细细回想这突如其来的剧变。

晏如陶心里挂着事,不敢完全昏睡过去,勉强觉得身子使得上力气后就硬逼着自己睁开眼。

恍然间,看见灯光如豆,她托腮撑在桌上睡得极不安稳,眼珠子在合起的眼皮下时不时骨碌转动。

他勉力坐起,浑身酸痛。

他这几日也时常想,或许这些只是一场梦,醒来后仍是逍遥自在、富贵安闲的日子,任何事都可徐徐图谋、能进能退。

但刀光剑影、烈火鲜血他都真实地眼见过,又如何能真的逃开这场猝然而来的兵变?

阿舅此去路途艰险,阿娘和自己处境尴尬,寒门失去庇护无处容身……

“你醒了?”

林翡听见衣裳窸窣的声音,睁开眼,看到他已坐起身。

他们看着彼此苍白疲惫的脸,为对方挤出了一丝笑意,带着不必言明

的恻然与慰藉。

他走到桌前,将食盘挪到中间,眼神示意她同吃。

两人默默无言,吃完这餐潦草的饭。

见天边微亮,晏如陶也知她心力交瘁,可又不得不出去面对这新的一日。

林翡咽下最后一口,抬起袖子擦拭嘴角,站起来说道:“你在此安心歇息,午间我再给你送饭食。”

“阿鹭,你……做好打算了?”

她将两手张开,伸到他面前,说道:“我手中空空,又无倚仗,哪里有什么打算可做?”

看他也跟着站起来,一脸不安,她笑道:“莫慌,这并非负气之言,如今我能做的不多。他们顾忌疫病,等到真要回宫筹办大典,宫中这些患病的人定要被圈起来等死,我能救一个是一个。”

“至于我自己,聂太后明着罚做个粗使的宫婢;暗着留下我一条命是最可行的法子,躲去个聂檀眼瞧不见的角落苟延残喘。”

“那还不如现在逃出去。你往北边走,林夫人还有阿鹤我来想办法!”

“我不敢。”

晏如陶攥紧了双拳……是的,还有阿鸾在人家掌心里。

林翡拍拍他绷紧的肩背:“他们先发制人,自是都盘算好的。聂太后多半是看在你与李擎亲厚的份儿上,卖一个人情,放你来递消息。你和长公主本就夹在中间,我要是逃了,岂不是更叫你们为难?”

她所言之事晏如陶当然心知肚明,只是实在不忍叫她遭受折辱。

“聂太后敢同意聂檀起

兵夺位,想来心中亦是有底的。”她将深夜所思道出,“或许是聂檀的病并未根治,加之年事已高,熬个几年权柄总会收归新君。再者,聂太后应还有同盟。连我们林、李两家都早已入其彀中,世家大族的牵扯必会更深。”

她顿了顿,低声问道:“新君的婚事是否也不作数了?”

原定三月十六的婚礼,因宫中起了疫病推迟。昔日的五皇子成了新君,可唐家女能否做帝妇,还得聂檀说了算。

晏如陶闻言想到淳筠,心中怅然:“她亦在行宫。新君见我时并未提及她,我问了一句,他只是摇头。我猜,多半是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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