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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谁谁(121)

“给你的,拿去与他们分食吧。”他指了指缩在小孩身后的一群萝卜头。

小孩再三确认,终是接过糖画,转身飞快跑走了,边跑边呼朋引伴,叫大家一块儿享用。看着孩子们欢喜雀跃的模样,他摇头莞尔,信步离开。孩子们的父母就在附近,或冲他微笑,或冲他作揖,他也一一还礼,全无半点高人一等的姿态。

这才是真实的忽纳尔吧?反倒是皇宫中那位德厚流光、高深莫测的圣元帝,才是他伪装出来的。不知不觉,关素衣的抗拒之心又消减很多,只因她发现,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似乎并没有天上地下那般遥远。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花鸟街,正好撞见有人在玩杂耍,手里牵着一只穿着红马褂的小猴子,命它表演翻跟头,跳火圈等动作。小猴子但有迟疑,便会捱一记鞭子,疼得吱吱叫唤。

路人大乐,纷纷鼓掌叫好,热闹是热闹,给铜板的却不多,叫那艺人更为着急,鞭子抽得啪啪作响。看见抱头躲避,泪珠涟涟的小猴子,关素衣心生不忍,正犹豫着该不该暴露身份,却见忽纳尔一把拽住鞭子,扬声道,“别打了,你这猴子我买下了。”边说边掏出荷包,发现碎银已经用完,只得取出一颗金珠。

路人哗然,直说这人有钱,体格又健壮,必是一位军爷。艺人不敢得罪他,更怕他反悔,把鞭子一扔,夺了金珠飞快溜走。

他冲抱着脑袋的小猴子勾手指,淡声道,“蹲那儿作甚?随我走吧。”

小猴子竟然听懂了,立刻沿着他一双长腿爬到肩头,稳稳坐着,一只手还小心翼翼地握住他脑后的发辫,免得掉下去。路人再次哗然,直说这猴子神了,之前百般驱使不动,现在竟能听懂人话,买回去好生调·教,定然不亏云云。

关素衣看得目瞪口呆,少顷又低笑起来,笑罢心间隐痛。她完全看懂了忽纳尔,在不经意间,她早已被他敞开的心门吸纳进去,不由自主地解读着他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是恶鬼转世,不但克死母亲,还会克死妻儿,一旦妻子生产,自己的悲剧就会在他们身上重演,所以他疏远所有女人与孩子,偏偏又在心里渴望着。他渴望亲情、爱情,只因他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得到。

而他面对野兽的时候,目光就像注视着同类。这么多年过去,哪怕离开山林,他骨子里对兽类的归属感更要远超人类,他很难融入人群,却又不得不融入,能克制着心中的兽性走到现在,他十分不易,更十分了得。

关素衣忽然就想结束这个游戏,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与他打一声招呼,却见他脚步一拐,入了一间书肆。

由于科举在即,书肆偏厅备有许多条案,买不起书的寒门弟子可以边为店家抄书边复习功课,最后还能赚点银钱。外堂十分安静,无论谁走进来都会主动放缓脚步,压低音量,免得搅扰他人。

本打算主动表露身份的关素衣只得按捺下来,隔了一座书架偷偷观察忽纳尔的一举一动。他正取下博古架上的墨条,置于鼻端嗅闻,末了讶然道,“好臭!怎会如此恶臭?”

店家夺过磨条放回锦盒,斥道,“你这蛮人懂什么?墨条都是这个味儿,你若不买便不要随意乱动!哎,你怎么把猴子也带进来了?它若是在我店里四处乱跑,碰坏了东西,你赔得起吗?走走走,快出去!”

关素衣正欲上前解围,一名身穿翠绿襦裙,脸遮同色薄纱的女子斜插·进来,轻声道,“店家,开门做生意便要迎客,哪能目别汇分,不近人情?蛮人怎么了?蛮人就不能读书习字?焉知皇上也是二十几岁才开始研习儒学,如今却已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学问本无分高低贵贱,只是俗人愚眉肉眼罢了。”

店家见她抬出皇上,而这人又是个九黎族人,观其气势像个军爷,连忙赔笑道,“徐二小姐说的是,小的狭隘,慢待了这位大爷。您要看什么请便。”

女子指了指小猴子,提点道,“它看着乖巧,发起狂来却也管不住,下回还是养在家里吧。”话落走到柜台,取出几卷书册,嗓音极为曼妙,“店家,你要的书已经抄好了,你查验查验,若是有不对的地方我拿回家重抄,必不叫你为难。”

“徐二小姐哪里的话!谁不知道您亲手抄写的书籍从未错漏,一手簪花小楷更是冠绝当世,多少人耗费重金订购您的手抄本,小的挑您的刺儿不等于鸡蛋里挑骨头嘛!”店家接过书册,双眼发光。

本打算走人的圣元帝闻听此言立即靠过去,往那摊开的书页里瞧。他想看看所谓的冠绝当世的字体究竟如何。关素衣也踱步过去,用眼角余光打量该女子。徐二小姐?不会是忽纳尔上辈子的皇后,徐广志的嫡次女吧?

☆、第121章 放纵

说起来,这位徐二小姐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上辈子,关素衣与她素未谋面,却能时常听见她的传闻,且全是赞誉,全无诋毁。她偶有一日整理祖母的手稿,感念祖母丧夫之后坚决不肯改嫁,历经千辛万苦把自己父亲教养成才,便写了一篇文章以作纪念。

该文辞藻华丽,感情真挚,将其祖母的忠贞品质大加渲染,很快就在燕京城里风传开来。当时徐广志已位列公卿,实权在握,暗地里推了几把,徐二小姐也就更为名声斐然,顺理成章入了宫,封了昭仪,不出一年又册为皇后。

之后她又写了一篇教导宫中嫔妃如何采辑“古圣先贤”的文章,其言其行渐渐被贵女们引为典范。登上凤位后,她的许多言论被编撰成册,四处流传,于是得名《女戒》,意为女子言行之戒律,虽然在下层百姓中颇受抵触,却十分受上层勋贵推崇,尤其是思想守旧的老派儒生,简直将其奉为圭臬,命族中女子力行不怠。

《女戒》的问世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女子,而关素衣正是其中一个,又怎会对这位徐二小姐有好感?她溜溜达达地走过去,往她抄写的书册里看。

徐二小姐的簪花小楷确实写得漂亮,又因心细,从未出现错别字,末了还会用熏香把页面熏一熏,翻开之后不但赏心悦目,更沁人心脾。她自号采薇散人,每抄一本书就会在末页落一个款,渐渐打出一些声誉。京中很多高门子弟指明要订购一册“采薇散人”的手抄本,她也就一个月写两卷,拿到书肆里卖。

万没料到上辈子贵为国母的徐二小姐,这辈子竟沦落到抄书过活的地步,真是命运倒转,世事无常啊。关素衣一面喟叹一面仔细观察她的字形与字意,确实有出彩之处,非浪得虚名。

另一边,圣元帝看罢书册,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才子大多清高孤傲,才女自然也不例外。发觉这不通文墨的九黎族大汉竟对自己的手抄本露出不屑之态,徐雅言,也就是徐二小姐,轻笑道,“这位仁兄可是对小女的字迹有什么指教?”

圣元帝的性子比夫人还要耿直,当即便说,“你这字迹只具其形,不具其神,更没有半分风骨。看着漂亮,闻着也香,再来琢磨却空无一物,着实乏味得很。”

“你这莽汉怎么说话的?”徐雅言的婢女方才在外面买东西,刚跨入店门就听见有人诋毁自家小姐,立刻上前呛声,“知不知道京中多少世家子弟愿意花费重金订购我家小姐的手抄本?你若没有见识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这东西也有人花费重金订购?”圣元帝眉梢高挑,显得非常吃惊,末了看那徐二小姐一眼,恍然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后这句不但把婢女气炸了,也令徐二小姐怒火丛生,指尖微抖。她定了定神,叹息道,“我替你解围在先,你却出言辱我在后,请问这位仁兄,我可曾得罪过你?”

圣元帝挠挠头,疑惑道,“说几句实话就是辱你吗?那算了,我不说便是。”

关素衣“噗嗤”一声喷笑,见徐二小姐的婢女狠瞪自己一眼,连忙绕到忽纳尔身后站定。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真耿直,也是真粗犷,否则不会把这主仆二人气个半死,自己还不明不白。难怪叶蓁待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都没能如愿,实在是他太不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更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

然而转念一想,他能为自己做到现在这般,已实属不易。

发现夫人往自己身后躲过来,圣元帝习惯性地叉开双脚,摆出保护的姿态。与他正面相对的徐雅言首先感受到他陡然外放的崔巍气场,脸色不由变了变。她隐约意识到,这人或许不是普通军汉。

“你说的没错,我的字的确少了几分风骨,但女子腕力有限,也是无可奈何。”她放弃与之争辩的想法,冲店家摆手,“掌柜,快些查验吧。”

店家经营书肆多年,也能看出一些门道,凭良心说,徐二小姐的字比不得当世大家,但在女子当中算是拔萃出群,买回家珍藏并不算亏。这莽汉该不会与那些徘徊附近的儒生一般,想借此吸引徐二小姐的注意吧?美人就是容易招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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