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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谁谁(45)

红木锦盒上雕刻着几株玉簪,洁白花瓣由贝壳抛光镶嵌而成,缀以宝珠为蕊,翡翠为叶,看着既清新雅致,又不失华美尊贵,一根彩绳穿插四角,结为蝴蝶群戏之态,于是更添几分灵动。不过一个礼盒,竟被拾掇得这般悦目,可见相赠之人如何心思奇巧。

圣元帝似有所觉,当即便笑起来,“这是夫人的回礼?”

别夫人、夫人地叫,能喊她全称镇北侯夫人吗?不明就里的人还当您在唤自己爱妻呢。秦凌云隐晦地瞥了白福一眼,果见他竖起耳朵,目露狐疑,想来正在猜测陛下口中的夫人究竟是谁。

“因是陛下的孤本、绝本、手抄本换来的回礼,微臣不敢擅专,特送来宫中呈览。倘若陛下看不上这些东西,能施舍给微臣也好。对了,嫂嫂那里还得了几盒胭脂香粉,乃镇北侯夫人亲手调弄,陛下您用不着,微臣便做主让嫂嫂收下。”已经把佛珠减为一日十颗的秦凌云丝毫不敢浪费,继续沾着茶水在桌面写字,写到“孤本、绝本、手抄本”时下手尤其重,可见心中艳羡不平。

圣元帝一面小心翼翼地拉开彩绳,一面诘问,“你怎知道朕使不上?倘若摆在镂空木盒或锦囊之中,便可当成香筒或香包用。下次她再回礼,你须得尽数上缴。”

秦凌云做了个告罪的动作,心里却琢磨开了:下次回礼,也就是说陛下还要送礼咯?连最宝贝的法家典籍都舍得,可见关素衣才是他真正上心之人。叶蓁步步为营这许多年,到头来竟比不上陛下与关素衣的几面之缘,可怜她还自以为备受宠爱,得了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就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反而颜面扫地。几年过去,叶家人还是那般没有长进,却妄想成为下一个顶级门阀,也不知该说他们可悲还是可憎。

思忖间,圣元帝已打开盒盖,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令人醺醺欲醉。君臣二人头脑一清,随即不受控制地深吸一口,待要细看却发现盒中并非香料等物,而是一刀光亮纯白的夹宣,却与书肆中售卖的截然不同,更厚、更滑、更白,触感如丝绸一般,还有一朵朵淡黄桂花点缀其中,品相之佳实属罕见。

“这是什么纸?市面上竟从未见过,便是那贡品白宣都及不上此物万一!”秦凌云惊得连闭口禅都忘了,欲拿起一张摩挲,却被陛下冷厉的目光阻止。

圣元帝并未赏玩这些夹宣,而是拿起最上层的领谢帖子,慢慢看起来。秦凌云略瞟一眼,骇然道,“好霸气的笔触,横撇弯钩间隐有刀枪剑戟相撞之声,起承转合又有龙腾虎跃之姿。关老爷子不愧为天下师,竟教出这样一个孙女儿!她究竟是怎么练的,哪天微臣必要向关老爷子请教请教!盛名之下无虚士,文豪世家果然了得!”

圣元帝心中亦纳罕不已,本就难以克制的激赏之情,如今更添几分倾慕。他原以为女子只适合簪花小楷,而叶蓁的字迹算是一绝,却没料竟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好字!他暗赞一句,接着往下看,然后越发感佩。原来这夹宣并非书肆里购得,而是夫人亲手打了草浆,晒干水分压制而成,其上点缀的桂花乃她一朵朵筛选,一朵朵嵌入,其工序之复杂精细,哪怕赞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附上夹宣的制作秘法,她接着写道——侯爷所赠礼品堪称绝世之宝,吾不忍拒,虽不愿行贪婪厚颜之实,却更不愿假装清高淡泊令重宝返还。故将吾钻研许久的“香雪海”赠上,价值虽不相抵,心意却足显真诚,还望侯爷海涵、笑纳,感谢之至。

简短几句已将她对书本的喜爱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令圣元帝偎贴不已,龙心大悦。

暂且把帖子压在一本厚厚的书册里,以免弄皱破损,他这才取出夹宣赏玩,沉吟道,“夫人果然不俗。”

秦凌云取出几粒佛珠,意有所指地道,“有人视珠玉为宝,有人视文字为宝,不过是眼界宽窄不同,内涵深浅不一罢了。然而世道缭乱,黑白颠倒,庸俗者大有人爱,备受吹捧;高洁者反被厌弃,明珠蒙尘,实在是可悲可笑。镇北侯夫人的确不俗,但谁又能欣赏呢?”

朕欣赏至极。这句话如鲠在喉,久久难吐。圣元帝冷瞪镇西侯一眼,无情摆手,“回礼已经送到,你可以走了。”

被用完就丢的秦凌云只能行礼告退,离开未央宫后站在路边笑了一会儿才溜溜达达出了皋门。

屏退闲杂人等,圣元帝取出回帖继续阅览,心中一阵欢喜,一阵遗憾,隐隐还有些沉郁而又连绵的闷痛。

他出身行伍,周围皆是粗俗之人,惯爱打打杀杀,舞刀弄枪,连女子也不能免俗。唯独他爱读书识字,与旁人显得格格不入。他是头一回当皇帝,自然不懂治国,哪怕心中迷茫踌躇,却绝不可被外人察觉。

为了彰显威仪,稳住朝局,再苦再难他只能独扛,每当夜深人静辗转难眠时,便极其渴望有人能说说话,或指引迷津,或谈笑解乏。关素衣便在这个时候出现,似星火掉入鳞粉,与他的思想乃至心灵,碰撞出炫丽的光焰。她不会像朝臣那般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他,逼迫他采纳,她只是痛痛快快地说,旁人也只需痛痛快快地听,末了相视一笑,酣畅无比。

这样的态度无疑是最舒适的,也是最安全的,堪比琼浆玉液,饮之成瘾。

圣元帝笑一会儿,叹一会儿,终于将回帖与夹宣收入暗格,躺下安眠,徒留白福惊骇不已地忖道:皇上怎么又跟新任镇北侯夫人扯上了关系,看样子还挺上心。赵侯爷,您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45章 妯娌

翌日卯时,惊蛰楼内,一名小厮跪在床边低喊,“大少爷,时辰不早了,您还要去正房给夫人请安呢。快醒醒啊大少爷,大少爷?”

“吵死了!你给我滚出去!”赵望舒迷糊中便是一个枕头砸过来,将那小厮吓得倒退几步。踌躇片刻,他又硬着头皮喊道,“大少爷,夫人这会儿正等着您呢,您若是再不起来,咱们这些奴才就该担一个伺候不力的罪名了。”

“关氏关氏,什么都是关氏说的,真烦人!”赵望舒彻底睡不着了,顶着一头乱发爬起来,愤愤道,“她自个儿都说了不会管我和姐姐,我还凑上去干嘛?况且姐姐也说我们并不需要搭理她,只管多多亲近外祖父和大姨母。她关家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婕妤娘娘?能厉害得过国丈?我外祖家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赵望舒鼻孔朝天地哼几声,这才光着脚下地,咕噜咕噜灌了几口茶水。他从小到大只懂得吃喝玩乐,脑子许久不用便越来越混沌。昨日叶家发生那样大的事,他竟丝毫未曾多想,只以为报予皇上知晓,他自然会派人去查,只等把贼子抓住就算完了,对叶府并无影响。故此,当赵陆离和赵纯熙忧心忡忡,辗转难眠时,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照常吃,睡,玩耍,还为摆脱关氏的“折磨”而暗喜不已。

小厮也是个没见识的,迟疑道,“那咱们往后都不去正房了?都不用给夫人请安了?也不用去她那里做功课?”

“去个屁,让她自个儿玩去吧!”赵望舒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嬉笑道,“去街上给夫子沽几坛烈酒,告诉他我今日不去族学,让他帮忙周全一二。没有关氏整天管着、扣着,我总算是活过来了!走走走,咱们去西街看人斗狗去!”

小厮虽有些忐忑,想想叶家最近几日的荣宠又放下心来,自去集市沽酒不提。

蓬莱苑里,赵纯熙早已清醒,目下正坐在梳妆台前打扮。不用去正房和正院请安,也不用跟在关氏左右学习俗务,她竟觉得迷茫不已,盯着铜镜里模糊的面容,慢慢有些痴了。

荷香与雪柳将珠钗、耳环、手镯等物一一戴在她身上,不停夸赞,“小姐长得越来越美了,这样的品貌才学,何愁将来婚嫁?只要侯爷透个口信儿出去,冰人怕是会把赵府的门槛踩塌。”

赵纯熙扯了扯嘴角,吩咐道,“你俩指派几个耳目灵便的杂役到街上去,看看今日有没有关于叶家的风言风语传开。我心脏噗通噗通狂跳,难受得紧,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虽贵为叶府嫡亲外孙女,她昨日也没能探听到多少内情,只知红珊瑚碎了,娘亲去找皇上申诉却不得其门而入,出宫时军队已尽数撤走,衙门里的官差亦作鸟兽散,原本以为捅破天的灾祸,入宫一趟竟变成了一地鸡毛,且自个儿拿起笤帚清扫清扫也就作罢。

赵纯熙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诸人反应十分异常,尤其是皇上,竟半点儿关切、安抚之意也没有,与传言中独宠娘亲的那个他完全不符!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她靠倒在椅背上,把关素衣断言叶家必遭打压那些话翻来覆去咀嚼多遍,终觉如履薄冰、遍体生寒。

与此同时,关素衣正坐在窗边,借着晨光翻阅镇西侯送来的几本书册,嘴角微弯,很是惬意。明兰站在院外引颈眺望,见卯时过了,便愤然道,“仗着叶家得势,那两个果然都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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