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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谁谁(46)

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闻听这话暗暗翻了个白眼,腹诽道:人叶府才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婕妤娘娘的肚皮里没准儿已经怀上小太子了,谁稀得亲近你关家?帝师、太常,这名头的确好听,也没见皇上赏你一件国宝玩玩?燕京里的人家,谁权势滔天,谁徒有虚名,平日里看不出来,临到争锋相对便清楚分明了,你抬举婢子压人家娇养的千金,人就直接降一尊神佛下来,一指头就能碾死你!

其余几个丫鬟婆子也都挤眉弄眼,私下作怪,待明兰回头望过来便假装忙碌,心里却比划开了:叶家那般势大,连国宝也能当成陪嫁,有婕妤娘娘和皇上撑腰的叶姨娘还不得上天?到底是皇亲国戚,哪怕做妾也比正头夫人有脸面,而正房既无宠又无势,不是个久待的地儿,还是赶紧另谋出路吧!

却不知这种种丑态与阴暗心思早被窗边的关素衣看了去,只是懒怠搭理罢了。

“明兰别看了,收拾收拾去正院给老夫人请安。”她把书放回书架,对着铜镜扶了扶鬓边的簪花,这才缓步走了出去。

上辈子她教导赵望舒时何曾动过戒尺,见他顽劣就将知识编成小故事,一面循循善诱一面耐心引导,劳逸结合,寓教于乐,终致他成材。而赵纯熙那里也未有片刻怠慢,俗务、人情、世故,乃至于政见,都一一为她分析透彻。她那华光县主的爵位,她那权倾半朝的夫君,哪一个不是她苦心孤诣筹谋而来?临到头却得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上辈子她能造就他们,这辈子自然也能置之不理,且看二人扑腾出多少水花。思忖间,正院已经到了,关素衣给老夫人行了礼,奉了茶,便坐在下首陪她说话。

“望舒没来?”老夫人看了看她身后。

“方才派人去问,说是已经去族学了。”然而真·相几何,没人比关素衣更清楚。赵陆离眼瞎,深爱的女人红杏出墙,请来的鸿儒也只是个徒负虚名的货色,上辈子差点把赵望舒教废。她使了大力气才将那人换掉,最后反倒落下一身骂名。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她绝不会再干,赵望舒是龙是虫与她有甚关系?

老夫人摇摇头,语气有些失望,“他许是被某些人蛊惑,意图疏远你,亲近外家。他从小无人教导,难免有些不懂事,咱们慢慢掰正,总有一天会好的。”

关素衣轻笑道,“叶家毕竟与他血脉相连,他多亲近些本无可厚非。老夫人放心,该我尽的本分,我必不会推卸。”

“你是个好的,我知道。”老夫人拍拍儿媳妇手背,转移话题道,“今儿你弟妹要回来。她也是个好的,只身体有些不便,你多担待些。”

阮氏要回来了?关素衣心里一阵恍惚。对于这个弟妹,她了解的并不多,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连面都没见过几回,忽有一日阮氏早产,不过片刻功夫就血崩而亡,待她回神人已经匆匆下葬,竟似一缕青烟,说散就散了。

阮氏与赵陆离的弟弟赵瑾瑜相识于微末,一个乃边关小吏之女,一个乃罪臣之后,因老侯爷惹了些麻烦,需得阮父从中了难,二人才订下婚约。前些日子她因怀孕而上山还愿,也有避免新夫人沾染自己晦气的意思。

说话间,外头有人来报,说二夫人回来了,少顷便见一位小腹微凸的女子领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走进来。老夫人一面招手相迎,一面去看大儿媳妇表情,生怕她被吓着。

阮氏不敢抬头,只推了推身边的男童,柔声道,“快给祖母和义母请安。”

孩子名唤木沐,从姓氏上就能看出与赵家并无血缘关系,而是赵陆离同袍之后,因父母俱亡,亲人失散,被寄养在侯府。赵陆离已认他为义子,却无心思看顾,便让阮氏带在身边。

男童不爱说话,跪下来诚心诚意磕了三个响头,叫老夫人喜不自胜。见惯了嫡亲孙子的熊样,她自然更稀罕木沐这种乖巧听话的孩童,拉着关素衣介绍道,“这是你弟妹阮琳,滇西人士,今年比你还大个三四岁,性情温婉柔顺,你俩定能处得来。这是侯爷认下的义子木沐,从小不爱说话,也害怕见生人,你切莫怪罪。”

经受过战火摧残的孩童总会变得格外沉默,这一点关素衣自然了解。她冲木沐招手唤道,“小木沐快过来,让母亲好生看看。”

母亲?木沐偏着脑袋看她,眼睛又圆又大,黑白分明,叫人心里倍觉柔软。关素衣眼角濡湿,难免想起木沐上辈子的命运。倘若记忆未曾出错,这孩子半月后忽然发了高热,不等大夫用药便暴亡,只得了一口薄棺下葬。

这辈子她既然能重头来过,必也让木沐平安长大;至于阮氏那里,该当尽心竭力,叫她母子均安。

站在一旁的阮氏见嫂子只关注木沐,并不搭理自己,面上全无不满,只觉心安。她习惯了众人惊惧鄙夷的目光,反而更喜欢嫂子的平常相待。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胸怀果然更为疏阔,也更体恤人心。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摸了摸占据自己大半张脸庞的蓝黑色胎痣,嘴角泻出一丝苦笑。

☆、第46章 木沐

阮氏与木沐上辈子都不得善终,他二人死后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关素衣命硬,刑克六亲,不但害得关家倒霉,还把弟妹、侄儿、义子也全都克死。老夫人信佛,当真请了和尚来家里做法事,让她处境更为艰难。

从那以后,她在侯府便威信扫地,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背后总有人议论,仿佛她是个天大的笑话,压根就不应该存活于世。若非她自小跟随祖父走南闯北,练就一副铮铮傲骨、铁石心肠,怕是会被流言杀死。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死于流言比死于沙场更惨烈万倍,即便下了黄泉,灵魂的伤害也永远无法消除。当然,她欲救下阮氏与木沐,并非畏惧人言,而是想让他们也获得新生,顺便看看人究竟能不能与天争命。

这样想着,她冲明兰挥手,“拿上我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二夫人与小少爷一个身子重,一个年幼孱弱,兼之舟车劳顿,旅途疲累,需得调理调理。”

整个侯府,唯赵陆离和关素衣身上有品级,这才请得动太医,旁人生病只能自个儿找大夫,或者硬扛过去。阮氏曾吓到过大少爷和大小姐,也时常被仆役讽刺为恶鬼,若无事的话绝不敢出门,更不敢给侯府添乱,大病小病都默默忍着。见嫂子竟如此兴师动众,她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了,不了,无需劳动太医来看。我和木沐只是累着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你肚子里怀的是二房嫡长子,还是慎重些为好。有病没病都让太医看看,顺便开几服安胎药吃着。”关素衣冲踌躇不前的明兰摆手。明兰点点头,飞奔而去。

老夫人也跟着附和,“一家人何须客气,你嫂子关心你呢。”

“是,儿媳妇知道,谢谢嫂子。”阮氏眼眶微红,见关素衣表情如常,这才拘谨地在她身旁落座。木沐似乎察觉到新夫人的善意,小步小步挪过去,继续歪着脑袋看她。

关素衣也模仿他的动作,歪头回视,小家伙眨眼,她就眨眼,小家伙换一边儿歪脑袋,她也跟着换,来回几次之后,木沐忽然捂着嘴笑了,大眼睛弯成月牙,十分可爱。

关素衣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极想把孩子抱过来亲一亲,又唯恐吓着他,只能试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他脑门。木沐躲了一下,然后便不动了,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好奇。

“他是不会说话还是不爱说话?”关素衣轻声询问。

“不爱说话。”阮氏附到嫂子耳边低语,“他爹娘死的时候他也在,许是被血流成河的景象吓住了,从那以后就很少讲话。你越逗他他就越不愿开口,还往没人的犄角旮旯里躲,时常翻遍侯府才把他找出来,又累又饿又胆怯的模样可怜极了,所以咱们也拿他毫无办法。”

这是心灵上受到了伤害,比身体创伤更难痊愈。关素衣心里又添几分怜惜,却不敢贸然去接近木沐,于是拿起一块糕点诱哄,“赶了一早上的路,饿了吗?来,吃块儿糕糕。”

木沐盯着糕点,分明很渴望,却又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一块儿糕点而已,怎会让孩子怕成这样?关素衣心电急转,终有所悟。糕点不会让人害怕,那么吃下去以后呢?她立刻让阮氏把木沐带到窗边,偏向晨光说道,“木沐,张嘴让母亲看看。”

木沐睁着大眼睛看她。

“啊,张嘴,啊……”关素衣不厌其烦地做着示范,因为有互相模仿的小游戏作为铺垫,木沐很快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

老夫人察觉不对,连忙走过去观看,不免惊呼起来。只见木沐喉咙内部已肿大发炎,流着脓水,若是再不就医便会彻底堵住进食和呼吸的通道。难怪他不敢吃糕点,难怪上辈子他去的那样忽然,只因他早就病了,却无人发现。

关素衣脊背出了一身冷汗,立马使人去催太医。这样想来,上辈子她也并不无辜,倘若她足够细心,足够尽责,哪怕把放在赵望舒和赵纯熙身上的关心匀十之一二出来给木沐,他也不会死得那样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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