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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斜碧纱窗(9)+番外

另外两人,一人是彻地鼠韩彰;稍后又到一位中年人,身材修长,面白无须,双目精光内敛,腰间配一把银色莲花吞口的短刀。目光只是轻轻扫过那把刀,宁望舒就不由地僵直了背,脸色发白,迅速地别开头,将目光移到别处。

林宇飞指着那人,犹自给他们引见:“这位是仁峰武馆的王仁湘王二爷,他的单刀可谓是一绝。”

王仁湘哈哈一笑,拱手道:“林公子谬赞,在下若真有能耐,早在江湖上闯一番名头,又怎么会守着家小武馆混饭吃。”他视线从宁望舒身上移过,并未作停留,倒是对南宫若虚多瞧了几眼。

宋掌柜笑道:“王兄生性仁厚,不欲江湖纷争,在下佩服得紧啊。”

“怎比得上宋掌柜……”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直到彼此都觉得尽了礼数方歇了。韩彰不耐这套虚礼,早跳到宁望舒旁边,絮絮叨叨地问她些事情,却没曾想自己占了林二少爷的位置。

林宇飞只好远远地坐到韩彰原先的椅子上,样子颇为失落。

红泥风炉上水已初沸,咕嘟咕嘟地冒出连珠水泡,旁边侍立的茶僮灵活地撇去浮沫,又放了些盐进去……

宁望舒目光凝滞在茶僮身上,借着这个角度,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王仁湘的动静,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漫应着韩彰。

“你老盯着这小哥做什么?”韩彰终于奇怪道。

宁望舒回过神,胡乱道:“以前没见过这么讲究的烹茶,觉得新鲜。”

南宫若虚侧头,见她目光飘忽不定,已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这水是今晨天未亮时特地取的惠山寺石泉水,”林宇飞以为她对烹茶有兴趣,忙笑道,“陆羽《茶经》中将它誉为天下第二。”

“连水都这么讲究。”韩彰绕有兴趣地看向茶僮。

茶已二沸,小僮舀起一瓢水,用竹策搅成漩涡,取了茶沿漩涡中心倒下。不过一会,水便大沸,又将方才的一瓢水倒下止沸,如此这般才分到诸个茶碗之中,递与众人。

宁望舒心不在焉,端过就喝,猛的被茶水烫了一下,险些叫出声来,犹强忍住,舌头已被烫得麻木。南宫若虚看在眼中,默不作声地将面前的茶果推过来。

“这茶味道怎么样?”宁望舒丢几个茶果入口,小声问他,“我怎么都喝不出来?”

“色香两兼,不过味稍薄了些,应该是霍山的雀舌。”他也只是浅尝了一口,就放在一旁。绿茶性寒,他不能多饮。

“南宫兄好灵的舌头,”王仁湘抚掌,赞道,“这是我一位六安远房今春才带来的,一直没舍得喝。今日林兄邀这斗茶会,我才赶忙拿来与诸位品尝。”他说话的时候,宁望舒冷眼观察,却一点都看不出他有何异样……

那夜无星无月,几乎是一片漆黑,也许他根本无法认出自己——她只能这么想,如果不是因为那把刀,自己也无法确定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好像味道是挺淡的!”韩彰在旁点头道,他不是五弟白玉堂,对这风雅之事实在不在行。

第十二章

第二道茶泡好后,林宇飞亲自端了过来,对宁望舒笑道:“这是明前的碧螺春,用古法炒出来,我素日吃着最好,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宁望舒见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殷切,只好轻吹几口,就着热茶喝下去,勉强笑道:“果然是很好喝啊。”其实她烫伤的舌头哪里还能尝出什么味道,只觉得疼而已。

“真的,你喜欢的话,我送些给你。”林宇飞喜道。

宁望舒忙推辞道:“我又不会这繁琐的泡法,再好的茶只怕也失了味,平白糟踏了,还是算了吧。”

“不妨事,看着繁琐,其实也简单,我来教你。”林宇飞撩起袖子,挥手让茶僮退到一旁,竟是要自己亲自烹茶。宋人好茶,便是烹茶也视为雅致之举,所以林二少爷这般举动,众人倒也不以为异。

“这水须沸三沸……宁姑娘,你来看!”

“……”宁望舒犹豫了一下,烹茶的位置就在王仁湘旁边,她多少心中存有几分顾忌,迟疑片刻,才慢吞吞地起身走过去。

王仁湘距离她只隔着一张红木小几,她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伤腿上打了个转,心中陡然一紧。自己走路虽然丝毫不显跛态,但对高手来说,光凭落脚的轻重就能觉察出对方是否受伤。

她的右腿不能用力,落地自然比左腿要轻。

“花有奇香者,都可入茶。”林宇飞浑然不觉宁望舒的异常,在旁一径对她笑道,“如芙蓉、蔷薇、玫瑰,现下是秋天,便可将桂花或秋菊入汤,味道亦清远不俗。”

宁望舒连连点头,其实他的话她大概只能听见几个字,手中拿着竹荚无意识地摆弄着。

水犹在炉上,袅袅水汽中,不经意间,她望见了一双关切的眸子。南宫若虚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让她微微一怔。一种陌生的感觉贯穿全身,使她仓促地垂下眼帘,摆弄面前的茶具。

身边的林宇飞犹自喋喋道:“投茶又分上投、中投和下投。夏宜上投,冬宜下投,这春秋季嘛,就宜中投……”他轻挥小扇,原本是为控制火候,却听见红泥风炉中传来一声轻爆声,炉火瞬间一亮,数点火星迸出,直溅向他二人。

宁望舒下意识往旁滑开,脚步踏出,习武的惯性使然,身体自然而然地往左扭转……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知自己犯下大错,这一动无异于将自己的身法路数展露在王仁湘眼中。他也许会认不出自己的容貌,但却能够认出她的身法。

林宇飞也已跳到一旁,对她歉然笑道:“必是方才撒的干竹叶没有择干净。”

宁望舒默然不语,目光复杂地审视面前的风炉,在那声轻爆声之前,她似乎听见什么东西撕裂空气的轻微响声,是她的错觉吗?

宋掌柜哈哈一笑:“风炉爆花是好意头,想是林少爷有好事将近,特来报个喜!”

这一说,倒让林宇飞的脸微微一红,偷溜宁望舒一眼,笑道:“希望承您贵言。”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加上见到林家少爷对宁望舒如此殷勤,这层意思早已心照不宣。南宫若虚见他二人并排立于屏风前,俊俏非常,当真是对璧人,心中不由生出几丝黯然,微微转开头去。

不过一会,第三道茶泡好,小僮给众人敬上,宁望舒和林宇飞也各自回座。

早有几位吹弹乐师悄然入内,待林宇飞微微点头,即弹奏开来。持琵琶的婉约女子轻启樱唇,曼声唱道:

满城烟水月微茫,

人倚兰舟唱,

常记相逄若耶上。

隔三湘,

碧云望断空惆怅。

美人笑道:

莲花相似,

情短藕丝长。

……

这般缠绵委婉的动人歌词,又由吴侬软语唱来,听的人倒有一半酥了骨头。宁望舒与韩彰均不是姑苏人氏,听不懂吴语,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一曲毕,众人皆抚掌称赞,唯有王仁湘仍痴痴怔怔……

韩彰凑到宁望舒耳边,悄悄笑道:“我瞧这林公子八成对你动了心,你不如回了老头子,干脆嫁到姑苏来,倒也不错!”

宁望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她方才并未留意众人的话语,听到韩彰突然这么说,自然不悦,却也没心思多想。她几次暗暗留意王仁湘的神情,始终看不出任何端倪,王仁湘越是平静无波,越让她不安,如坐针毡。

“我们待会就走好不好?”她挨到南宫若虚身边,悄声道。

“好。”他早已瞧出她不对劲,虽不明究里,但还是很干脆地答道。

宁望舒原本以为他必会问缘由,没料到他竟什么都不问便答应了,不由地多望了他一眼。他虽病容憔悴,眉宇间却恬淡而安适,自有股清雅风华,她心中一凛——他有病在身,自己更要万分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