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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118)

霍去病大笑:“老将军此言差矣,李二哥可比我还年长几岁呢,算不得年少了。只是老将军舍不得归舍不得,在外头历练可比在身边历练要长本事,您说是不是?”

李广也非善言辞之人,说不过他,干笑两声,并不接话。正巧张骞策马过来,一脸郁郁,强作笑容与霍去病见礼。此番公孙敖失路,张骞出塞延误,两人皆是重罪,不知回朝后圣上会如何责罚,自然心中郁郁寡欢,忐忑不安。

霍去病佯作不知,只与张骞东拉西扯,谈笑风生,直待渡船靠岸,方才率军上船。

巨大的船舰扬帆起锚,顺水而下。

几百船夫在下层船舱吆喝着号子,奋力划桨。

上面的船舱内,子青复取了清水和干净布条,替将军重新换过一次药,颦眉劝道:“将军,待下了船,再不能骑马,须得乘马车,否则这伤口上的肉一旦溃烂,就把腐肉全都刮下来才行。”

霍去病半靠着,换药时的疼痛使得唇色微微泛白,轻笑道:“你现下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敢来吓唬我!”

“不是顽笑,我说真的。”子青肃容道。

“哦……”

子青目光探询道:“那我可就当您答应了?”

霍去病似笑非笑,似想起什么,反朝她道:“李老将军现下可和我们在一条船上,我劝你莫在船上乱逛,就老老实实在我这里呆着。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撞见他了。”

听他这么一说,子青怔了怔,心中还真有些不想出去。

瞧她模样,他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问道:“想报仇?”

“我不知道……”

她抬头望着他,目光带着些许疑惑,还有着些许茫然。霍去病心中没由来地一动,明白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去恨,只教给她什么叫做兼爱。

“报仇是件累人累心的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不适合你。”霍去病替她作了决定,“听将军我的,没错。”

“哦……”

子青思量着,似乎她也从未想过要去报仇。

“还恨么?”

“……我就是不想看见他。”

“那就去把他骂一顿,痛痛快快地骂一顿!”霍去病微笑道,“放心,有本将军当你的靠山,骂了也没事。”

子青摇摇头:“骂他又有何用,我不去。”

“有用,至少你心里会舒服得多。”他斜瞥她,忽又有些怀疑道,“你会不会骂?骂几句给我听听!”

子青皱紧眉头,试着道:“……你、你怎得能做出这等事来……”

又等了半晌,始终没等到她的下一句,霍去病皱眉:“没了?”

“没了。”

话音刚落,子青的耳朵就被将军狠揪了一下,迅速通红。

“真没用啊你,骂我的时候倒挺顺溜的。”他没好气道。

“我何时骂过将军你?”

霍去病凉凉地学着她的语调:“汤药在你眼中不值什么,但你可知,若在穷困乡间,这碗汤药是让百姓们当命般地看……”

未料到将军将她的话记得这么牢,子青结舌道:“将军,你也太记仇了吧?”

“我记仇?!”剑眉一扬。

子青顿觉又失言了,急急起身,边退边道:“卑职煎药去,请将军好好歇息。”

霍去病挑着眉,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外,唇边的笑意忍也忍不住地漾开,心中却又浮起一阵怅然——这样日子还能有多久?

夜色将至。

李敢服侍父亲在船舱歇下后,便复到甲板上,靠着船舷,目光搜寻着周遭来来往往的将士们,想从中找到子青。然他足足寻了近两个时辰,直至日暮,也未见到子青的身影。

轻叹口气,他思量着,大概是子青知道父亲也在船上,故而不愿露面。

边想着,正好对面一位校尉行来,应是霍去病军中之人,李敢便上前施礼问道:“请问这位兄台,可知司律中郎将在何处?”

他问的人正好是方期。

对于李广家的三公子,方期自然不会不认得,还礼后才笑道:“他颇受将军看重,你要找他,就在骠骑将军三丈之内守着,准能找着他。”

李敢愣了楞,道:“多谢。”

114第十二章长安(二)

颇受将军看重……他将这句话在心中反复思量半晌,暗忖:霍将军会不会已经发觉阿原的真实身份?可能吗?

边走边想,他绕过前堂,行至舱梯,正遇上端着药碗自上面下来的子青。

脚步微滞,子青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原。”李敢率先开口唤道,犹能闻见碗中残药的味道,惊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这不是我的药。”

子青淡淡答道,迟疑片刻,终还是不愿多言,侧身**越过他。

“阿原……”

李敢想伸手去拉住她,又有几分犹豫,偏巧此时船行至水急之处,再加上过弯道。他没稳住身子,随着船身颠簸,踉跄撞至到舱壁上,伤臂吃痛,当即疼出一头冷汗来,强忍住没有吭出声来。

只是臂上一阵湿热,伤处迸开,大量鲜血迅速渗出来,染红布条,沿着手臂往下淌。

“你……没事?”

见他脸色发白,额头沁出冷汗,子青探询问道,李敢已悄然将右手背到身后去。

“没事,没事。”

他强作出泰然自若状,朝她温和笑道。

子青便不再多言,低首往外头行去。

李敢顾不得伤势,举步追上前去,不料顶头正碰上方期。

方期先瞧见子青,忙朝她道:“方才李广将军的三公子正找你……”话说到一半,这才看见她身后的李敢,遂笑道,“找着了……你的手怎么了?!怎么还滴着血啊?!”

子青一惊,回首望去,这才看见有血珠子顺着李敢右手指尖往下滴落,船板上赫然星星点点的血迹。

“没事,待会裹一下就……”李敢强作出风轻云淡的笑容。

“我去取药替你重新包扎。”

子青打断他的话,便要返身去取药。

李敢忙道:“我舱中有药。”

“李家的治创药可是数一数二的,走走走,我扶你回去,”方期上前扶住李敢,边行边道,“听闻李校尉此番与匈奴人厮杀,以一当百,甚是骁勇,这伤想来是那两日落下的?”

本性素来不喜炫耀,李敢只笑了笑,并不愿多说,双目不时回头瞥一眼子青,生怕她未跟上来般。楼船颇大,李敢所住船舱在另一头,曲曲折折行了一会儿,子青跟在后头,定定地,沉默地看着李敢的血一路滴着……

“子青的身手可了不得,不知你是如何认得他的?和他切磋过么?”方期饶有兴趣地问李敢。

“我们是旧识,打小就在一块儿习武。”

李敢微笑道。

“一块儿习武!难怪他身手这么好……”方期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些疑惑不解,扭头瞥了眼子青,“你与李家既然这般亲厚,怎得还去当普通士卒?”

子青不知该如何对答。

幸而方期自己想明白了,笑道:“我知道了,你定是不屑靠关系,想凭自己的本事来晋升,你小子还真有志气!”

子青尴尬一笑,无言以对。

一时到了西处船舱,附近走动的皆是李广军中士卒,见到李敢皆行礼,天色虽已暗沉下来,仍是有人留意到李敢受伤的右臂。

进舱房后,子青按李敢所示寻出创药与干净的布条,再回过头来,方期已替李敢脱下衣袍,正一圈一圈地往下解渗透鲜血的布条……

右臂鲜血淋漓,上臂处赫然是被削掉了一大块皮肉,深可见骨。

方期倒抽了冷气,低低地骂了句粗语,朝李敢啧啧叹道:“你还能保住这条胳膊实乃天幸!”

李敢温和笑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