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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119)

上药时,看见臂上要紧的筋络未断,子青心中稍宽,只是一径沉默着。李敢虽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但碍于方期在场,也不甚方便,思量要想个法子支开方期才好。

法子还未想出来,子青便已包扎停当。

“……多谢你。”李敢道

子青语气淡淡,“伤处须得静养,我不打扰你休息。”

方期瞧这二人模样,客套得实在不像从小一块儿的同伴,正自满肚疑惑,忽舱门被人拉开,一长须老将大步入内来——

“三儿,听他们说你的手又伤了?”

“不碍事,他们大惊小怪,已经重新包扎妥当了。”

见李敢以左臂撑着要起身,李广忙轻手轻脚地制止住,仔细端详了他的右臂,方才松了口气,这才留意到船舱内的其他两人。

“讨寇校尉方期,拜见李老将军!”方期施礼道,李广虽未封侯,但身为军中老将,兢兢业业为国效力多年,自是让人敬重。

李广温颜还礼,而后转过身来……

子青一动不动地立在当地,双目漠然地盯着他,并未施礼,淡淡地、缓缓地道:“多年未见,李老将军别来无恙否?”

“你是……”

李广细看她,却怎么也想不起面前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李敢扶着舱壁起身,朝父亲沉声道:“爹爹,她是阿原。”

“阿原?!”即使有外人在场,李广依然无法掩饰住面上的吃惊之色,定定地盯住子青,渐渐辨出昔日熟悉轮廓,双目顿时喜得要流泪一般,道,“你……你真是秦原?”

子青看着他,一声不吭,脑中想起将军的话“把他骂一顿,痛痛快快地骂一顿!”,可到了此时此刻,她已连骂都不愿再骂。

站在她眼前的李广,与她记忆中的李广相距甚远。

额头眼角沟壑起伏,两鬓间点点斑白,连脊背都看得出些许微驼。七年的时光,已将他彻底地变成了一个老者。

他的身后是李敢带着恳求期盼的眼神,再加上一个又是好奇又是疑惑的方期。

骤然移开目光,子青死死盯牢着船板,飞快道:“我尚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告辞!”

说罢,再不看任何一人,疾步出舱门而去。

乍然遇见,秦原明明是女儿家,怎得一身戎装?李广尚在迷雾之中,急忙便要追出去,却被李敢牢牢拽住。

方期不明究里,也向李广等人匆匆告辞,出舱门而去。

“她、她……怎么会……”李广大惑不解。

“爹爹,阿原的事情我慢慢告诉你,你切莫着急。”

李敢安抚着他,这才将事情原委慢慢地全部告诉了李广,只是关于秦鼎之死,他含糊带过,并未说出秦鼎是自戕而亡,生怕老父承受不住。

饶得如此,李广亦是老泪纵横,此生之中,他最为悔恨的便是此事,日夜随身,附之如蛊,总盼着有一日能寻到秦鼎向他忏悔。不料,故人已逝……

“爹爹,阿原她在军中终是不妥。”

直待到老父情绪稍平,李敢才道。

“是得想个法子,她是秦兄唯一的子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有事。”李广皱紧眉头,“……霍将军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你过去帮他么?若拿你去把秦原换过来,也不知他肯不肯?”

李敢颦眉:“只怕不易。

115第十二章长安(三)

夜已渐深,霍去病支肘半靠在案几上,心不在焉地听着赵破奴回报此次出征所擒获俘虏与缴获战利品的清单。

“待下船后,先将单桓王、稽沮王、呼于屠王,酋涂王及五王母、单于阏氏等等人押送进京去。你找个妥帖的人,路上须得以礼相待,不可欺辱打骂。”他吩咐道,倦倦地捏了捏眉心。

“诺。”赵破奴笑道,“人选卑职已心中有数。”

霍去病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将军可是也要回京?”

“嗯。”霍去病想起子青的话,无可奈何道,“你记得替我备辆马车。”

“诺。将军可要人随行?”

“……子青随我同行。”

“他?他家又不在京城中。”赵破奴奇道。

霍去病抬眼瞥了他一眼,压根不愿理会这个问题。

“不过那小子还没去过长安,也该带他去见识见识。”赵破奴很善于自我圆场,卷起面前的竹简,又笑道:“此番大胜,漠南再无忧患,终于好好地歇息一阵子了!我也好久未往家去。我娘自己酿的小米酒,那叫一个香啊!”

“怎么,在军中呆得烦倦了?”

赵破奴嘿嘿一笑:“那倒不至于,只是刀头舔血,毕竟不是正经日子。咱们累死累活地打仗,还不是为了以后可以好好过安生日子,娶妻生娃,那才是正经。”

霍去病唇含浅笑:“这点出息,你爹白白给你起了这名字。”

“名字是我爹起的没错,可他自己还不是在家中娶妻生娃,要不然哪里来的我,这又怎么算?”赵破奴笑道。

仔细想来确是有理,霍去病禁不住好笑,这一笑又牵动腰际伤口,用手抚在伤口上。

“将军,李广李郎中令求见。”此时,舱门外有军士禀道。

赵破奴与霍去病对视一眼,压低声音奇道:“他来做什么?”众所周知,李广为人沉默寡言,不善交际,怎得会主动来寻霍去病。

霍去病抬手制止赵破奴出声,亲自起身,打开舱门来迎李广。

“李老将军,快请进!”他道,又瞥了眼旁边的赵破奴。

在将军身边呆惯了的,赵破奴何等机灵,忙笑道:“老将军稍坐,我这就去让他们准备茶汤果点。”说罢,退出舱外,替将军关上舱门。

李广规规矩矩地按军阶给霍去病施了一礼。

霍去病忙将他扶起,笑道:“老将军请起,折煞我了,快请坐。”

李广是不惯客套的,依言在下首榻上坐下,双目直视霍去病道:“不瞒将军,老夫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将军成全。”

“老将军但说无妨。”

“将军军中的司律中郎将是老夫故友之子。老夫刚刚才得知,故友已逝,膝下仅有一子,所以……”

“所以老将军希望子青能留在自己军中,方便照顾,可对?”霍去病已然明白,淡淡笑道。

“正是如此!还望将军成全。”李广目露恳切之色。

“老将军多虑了,子青两次随我出征,斩折兰,破浑邪,屡立战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在我军中,我又怎么会亏待他。”

正好有军士端着茶汤进来,霍去病笑着让茶,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老将军请用。”

李广暗叹口气,低首饮了一口,尽管比霍去病年长许多,但面对这位年轻将军则完全无法可施。

“将军若能应允老夫,老夫愿意让我家三儿到将军麾下效力。”他诚恳道。

霍去病微楞片刻,继而又是一笑:“李三哥若能来我军中,我自是再欢喜不过。只是子青……”他笑着摇了摇头。

“将军若能应允此事,李家承此大恩,来日定当相报。”李广有些急了。

“老将军若有别的事情,去病自当尽力,但此事,恕难从命。”

李广本就不善言辞,望了霍去病半晌,后者虽面带微笑,但神情坚定,显然此事并无还转余地。一时想不出别的法子,李广只得皱紧眉头,告辞而去。

待李广走后,赵破奴贼头贼脑地,也不知自何处一闪身进来,朝霍去病叹道:“子青这小子还真是香馍馍,个个都想要他!”

霍去病直到此刻方沉下来脸来,没好气道:“个个?你倒说说,还有哪几个?”

赵破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将军你不知道,我听得有好些个校尉都瞄上他了,说这小子有前途,想给自家的姊妹们牵线呢。”

“闻着香就往前凑,”他冷冷一哼,“都有谁?你说与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