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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131)

坐在四驱马车的卫青紧紧勒住策车的缰绳,不由自主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是他夺过车夫的缰绳,打小作为马仆,使得他对马儿习性熟悉非常,驭马之术也极为高超,方能堪堪刹住马车。

“去病!”他长叹口气,这才唤道。

端坐在车上的平阳公主被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得花容失色,随行的婢女一左一右地扶着,不停地为她打着扇。听见卫青唤霍去病的名字,众人这才知道在前头拦车的竟然是当朝骠骑将军。

听见舅父的声音,知道已经无事,霍去病这才缓缓松开子青。

子青自他怀中迟疑着抬起头来。

四目交投……

她试着想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一瞬,终还是记挂着阿曼,什么都未说,先俯身去看他。

“阿曼、阿曼……”

她将阿曼身子翻转过来,这才发现他人面色隐隐发黑,竟是中了毒的迹象。

“青儿……客栈里的水……有毒……你千万……别喝……”他气若游丝道。

“客栈里的水?!”

霍去病在她身旁蹲下,帮着她扶起阿曼,沉声道:“近处便有医馆,先将他送过去。”

“诺。”

子青近乎本能听从他的话。

卫青在马车之上瞧得一头雾水:“去病……”

“舅父,救人要紧,我回头再到府上去,向您和舅母陪不是。”霍去病转头道,随即便与子青急急将阿曼朝近处的医馆送去。

“这小子!”卫青摇摇头,转身朝平阳公主无奈地叹口气,“也不知他又惹了什么祸,真是叫人不省心。”

平阳公主亦是无奈一笑,尽管去病方才着实让她受惊不小。

卫青心中担忧的还不仅仅于此,方才去病的举动他是看在眼中的。他还从未见过去病那般紧张一个人,豁出命去将那孩子护在身下。而子青的一身男装打扮,很快让他想到先前在府里,去病所紧张的那支紫霜毫。他尚记得去病提过,那笔是军中一名中郎将所赠。

那孩子会不会就是那名中郎将?

可那孩子如此年轻,稚嫩,会是么?

将缰绳重新交还到车夫手中,卫青复回到妻子身边,满腹心事,疑虑重重。

“你在想什么?”平阳公主柔声问道。

“没什么,”他叹道,“以前没见过去病这样,差点就碾着他,这小子。”

平阳公主举袖掩嘴,轻轻笑道:“他心里对那姑娘,定是着紧得很。”

“姑娘?!”卫青奇道。

“那孩子是个姑娘,难道你没瞧出来。”平阳公主笑道,“眼睛生得甚好,姿容倒在其次。那么干净的眼睛,我这些年都未曾见过。”

125第十三章云破(二)

近处的医馆中,老医士替阿曼把过脉,皱紧眉头道:“这毒甚霸道,一时半会儿也配不出方子,须得先拿牛乳给他灌下去,护住脾胃,方为上策。”

子青也瞧不出阿曼究竟中了什么毒,知他说的有理,连连点头。老医士即吩咐了馆中的学徒速速去买来一桶牛乳,将阿曼扶坐起来,用木勺一下一下地将牛乳灌下去。如此这般,灌了吐,吐了再接着灌,阿曼被折腾得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阿曼,再喝一点,必须再喝一点。”眼睁睁看着他连指甲都开始发黑,子青急得快要哭出来。而她的身遭,将军不知自何时起已经离开,大概是受不得地上所吐出来的污秽,又或是另有要事,

“解毒的方子能配出来么?”她焦急地望着老医士。

“等等,再等等……”

老医士眉头深皱,埋头在药材之中。

直至眼下情形,子青方恨自己素日所学的医术是如此粗浅,只懂得一些寻常疾病,而在此生死攸关的时刻,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再喝一点,求求你,再喝一点……”

她咬着牙将牛乳往阿曼嘴里灌,忽有人按住她肩膀。

“把这个用水化开来,给他吃下去。这是宫里的药,百露丸,有解毒奇效,虽不知有没有用,先让他吃下去试试。”

“诺。”

霍去病沉稳的声音在一瞬间让她镇定了心神,她接过他手中那枚香气四溢的药丸,取水将药丸研化开来,慢慢地给阿曼喂下去。不知药丸效验如何,她俯在他身侧,注视着他脸色的变化,惶惶不安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阿曼原本因痛苦而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松开。子青忙去探他的鼻息,渐渐回复平稳悠长,方才放下心来。

“看来这药有用。”霍去病也松了口气。

“多谢将军。”

子青起身,由于久跪,双腿便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霍去病伸手扶住她,看见她脸上尚在的点点泪痕。

“你哭了?”他淡淡道,“身为军中医士,似乎不该如此脆弱。又或者,是因为阿曼对你来说很重要?”

子青不好意思地用袖子重重抹了几下脸:“只是方才一时着急……”

盯了她一眼,霍去病未再多言,瞥了眼仍在焦头烂额配方子的老医士:“留在此地也无用,你们也不能再回原来住的地方,这样,回我府里。看阿曼现下这副模样,我还得再弄几丸药出来才行。”

虽知将军一片好意,替他们考虑甚周全,子青还是婉拒道:“将军好意心领,只是如此不妥。直到现下都不知究竟是谁想害阿曼,冒冒然住到将军府上,会连累您的。”

听罢她的话,霍去病沉默了片刻,背转过身反复深呼吸几次,才静静道:

“……你与他尚能生死与共,为何对我,非得如此生分?”

“将军……”

之前一心只担心会连累他,子青并未想到此层,此刻听得他这般说,怔怔说不出话来。

“马车已在外头等着了,走。”

不容她再拒绝,霍去病径自扶起阿曼,沉默着往外头行去。

子青只得跟上。

尽管事先料想到霍府必定奢华,但步入其中,子青终还是免不了因映入眼界内的各式各物而不由自主地暗自拧眉。

之前曾听说过圣上因觉得现下这座霍府过于寒酸,配不上骠骑将军的名头,**给霍去病重新置一座大的府邸,却被将军婉拒。现下想来,若当真再置府邸,又不知会是何等得奢华靡费,只叫人不敢再想。

安置他们的厢房便挨着一池偌大的碧水,引得太液池的活水,池水清澈,可见池中玉石所雕成的鱼儿,水光粼粼,鱼儿隐约头尾摆动,栩栩如生。

阿曼面色已渐渐恢复,只是一直未醒。她无事可作,又不愿打扰霍府中的其他人,并不走动,独自抱膝坐在厢房前的廊下出神,盯着那玉鱼儿瞧了半日,直至日渐西沉,方才收回目光来。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镶嵌着莹白琉璃片的石灯柱一个一个亮起来,恰到好处地映照着府中的道路。

子青起身到厢房内,取火石燃起一盏灯,复查看一遍阿曼的脸色与鼻息,确定他正在恢复,方轻手轻脚地将灯盏放在案上。她自己仍旧回到廊下,在能随时看见阿曼的地方坐下,默默地看着石灯柱延伸的尽头……

人影晃动。

灯火明灭不定。

尽头处似乎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且不止一人而已。

子青起身,略整理了衣袍,来者渐近,她看清是将军,其身后还跟着拎着食盒的家人。

“他怎么样?”霍去病望了眼里头的阿曼。

“一直没醒,”子青如实道,“不过气息甚稳,脸色也已慢慢转好。”

“你可以放心,像他这样的硬骨头,既然撑过来,就不会再让自己有事。”他淡淡道。

子青微微一笑,道:“是,我想他是这样的。”

示意家人放下食盒,霍去病便挥手让他们退下,看着他们已走远之后,方抬眼看着子青问道:“你不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