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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130)

说罢她便急着要走,青绮却仍是不松手。

“说到钱两,正是让人为难,你们是常客,原不该与你们计较这小事才对,可……”青绮叹了口气,泫然欲泣道:“若只是案几,坏了便坏了,也不值什么,换一个便是。那些琉璃也就罢了,可栏杆上的雕花却是当初请京城名匠整块雕成,先如今又到何处找一块一摸一样的雕花去呢。”

“能否请那位师傅再雕一块呢?”

子青试探问道。

“那位师傅年岁已大,去年便离开京城,回乡养老去了。”青绮不无遗憾道。

“……那,你说如何才好?”

子青虽说本性纯良,但也绝对不傻,心知那栏杆并未损坏到非换不可的地步,眼前这女子做此姿态,多半是为了要自己多掏些钱两。

“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若无法寻到一样的木雕,也可用一方琉璃来替代。只是整块的琉璃贵了一点,不过对于你们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青绮羞涩一笑,“你瞧,我又多虑了,老是不由自主地替你们着想。”

“琉璃……要多少钱两?”

“若有五十金应该就够了。”青绮笑道。

闻言,子青愣了足足有半柱香功夫,才缓缓道:“姑娘,你还真没有多虑。这钱两,便是将我卖了,也凑不齐这么多。”

忽得身后有人淡淡道:“这话倒是真话,就你身上这几斤几两肉,买回去也是硌牙。”

不必转身,只听声音,子青便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将军。”她敛眉垂目,转身施礼。

霍去病哼了一声,没理会她,朝青绮道:“钱两遣人到我府上去取,只是事后须将各项明目细格送来与我效验。钱两不是问题,怎么使得才要紧。”

“君侯说笑,这等小事怎敢打扰君侯,作罢作罢。”

青绮万没料到他会来替子青出头,这位冠军侯论身份地位都是众人着力巴结的,她又不傻,自然是要卖这个情面给他。

霍去病未再理她,低头朝子青没好气道:“还不走,杵在这里准备卖身么?”说罢,自己抬脚就走。

子青尴尬不已,只得跟上他。

出了朱云阁,瞧着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阿曼踪影全无,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子青心中担忧,生怕他一怒之下去闯北宫,岂不糟糕。

“怎得还皱着眉头,看见我就那么糟么?”霍去病探究她的神色,不满道。

“不是。”子青忙解释道,“未想到能在此遇见将军,我心里欢喜得很。只是,眼下阿曼不知去向,我担心他……”

霍去病面色稍霁,方问道:“他怎么了?”

子青便将事情缘由尽可能简要地告诉他,而后道:“我只担心他去闯北宫,万一被宫城侍卫所擒,投入牢中岂不麻烦。”

“他才没那么傻呢。”他不在意道。

“可是,万一……”

“你若不放心,我便同你走一趟北宫,到那里一问便知。”

车夫已将马车牵过来,霍去病先命子青上车。两人同乘一车,马车踢踢踏踏,往北宫方向驶去。

这辆马车原就是只容两人所乘的安车,子青坐着,身旁寸许便是将军。她老老实实低着头,目光所及,两人衣袍相叠之处,熟悉且安心,又有丝莫名的一丝悸动。

“将军,伤可好些了?”她问道。

霍去病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身为医士尚可一走了之,何必又来问,难道不觉有惺惺作态之嫌么?”

被他说得惭愧之极,子青深垂下头,再不敢开口。

124第十三章云破(一)

“觉得愧疚?”他问道。

子青点点头。

霍去病哼了哼,自声音中也听不出喜怒来,又问她道:“来长安多日,也没想过要登我府上的门?”

“因为要寻阿曼的皇兄,日日都守在朱云阁,所以……”子青低声解释道。

“其他地方也不曾去?”

“不曾。”

子青说得倒是老实话,偌大个长安城,她到现下也只认得东市住的地方与朱云阁,其他地方一概不曾去过。

两人说话间,马车拐过一处街口,眼前豁然开朗,成片打磨光洁的青石板自北宫宫墙正门延伸而出,足足铺设了十几丈远。此处因属宫城,来往行人甚少,一目望去,便可看见北宫正门口有侍卫把守。

周遭冷冷清清,子青跳下马车,仔细巡视几遍,皆未发现阿曼的踪影,也看不出守门侍卫有何异常,遂才稍稍松了口气。

霍去病斜靠在马车上,一副意料之中百无聊赖的模样,道:“我说他不会来这里。”

“不知他究竟去哪里?”

子青颦着眉头,仍是担心。

“你们住何处?”

“东市牌楼后巷一家西域人所开的客栈里头。”

霍去病便命车夫掉转马车,准备再往子青所住的客栈去。

见将军为了帮自己,这般东奔西走,子青很是过意不去,站在马车下诚恳道:“多谢将军好意,卑职认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霍去病面色一沉,冷冷道:“快上来,莫让我亲自动手。”

“……”

子青没敢耽搁,手脚麻利地上马车来,暗暗吐了口长气,心中虽未想明白将军亲自动手是怎么回事,但已直觉得知道听命才是正途。

马车踏踏地行驶着。

霍去病却已不愿再说话,双目漠然地注视着前方。

对于将军的喜怒无常,子青向来琢磨不透,当下也不敢多言,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双目留意着所经过的行人,看阿曼有没有在其中。

东市已距离不远。

忽稍远处有个身影自子青眼角一掠而过,稍纵即逝……

是阿曼,子青飞快转过头,看见他转瞬消失在人群中,而其身后竟有五、六人在追着他,瞧那身量,竟皆不像是中原人。

事出突然,也不知阿曼究竟惹了什么麻烦,她顾不得多想,更来不及与霍去病交代清楚,自马车上一跃而下,发足往前疾奔追赶阿曼。

阿曼甚是聪明,穿街过巷,专往人多的地方扎,追赶他的人一路追得磕磕绊绊,子青在后头也需得不时将人群推挤开来。在悄无声息地用一记手刃劈倒一位追赶者后,她的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躺在地上追赶者赫然就是一名匈奴人,难道他们又是来抓阿曼的?

在接连又撂倒两名匈奴人之后,子青终于看见阿曼的身影,也不知是由于体力不支或是别的缘故,阿曼脚步已是踉踉跄跄。

子青眼睁睁看着他不辨方向,跌入了官吏马车才能行驶的匝道,被两辆交错而过的马车带倒在地。

迎面而来的又是一辆四驱马车,眼看着就要将他踏碾在马蹄车轮之下。

“阿曼!”

也不知自何处生出来的气力,子青飞奔入内,拦在阿曼的跟前,不自量力地试图拦下那辆四驱马车……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马匹的嘶鸣声。

还有周遭人群的喧哗声。

她紧闭着双目,站着不动弹,听天由命地等待着下一瞬可能来临的重击。

骤然间,她重重地被揽入一具温暖的胸膛之中——几乎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保护着,她是被抱得那么紧,几乎要以为那人是想将自己与他揉为一体。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视若珍宝、爱逾生命的拥抱。

所有的喧嚣声皆离她而去,她在他怀中,仅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不必抬头,不必去看,只凭着熟悉的气息,她便知道他是谁。

将军,她的将军。

砰,砰,砰……

随着每一下喘息,他的心跳声和着她的,仿佛自洪荒初始,便是这般。

若说在这之前,对于男女之情子青尚未开窍,那么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

马蹄高高扬起,几个起伏,总算堪堪刹住,没有酿成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