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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96)

费劲地将口中食物都咽下去,子青这才尴尬地转过身来,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霍去病已经在自己案前,半蹲着身子看她……

案上多了一杯水,显然是他刚刚端过来的。

“卑职失礼,还请将军恕罪。”子青愧道。

霍去病“哼”了一声,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先喝水。

小心翼翼把耳杯端起,轻抿了口水,子青随即便把耳杯放回案上,忐忑不安地瞥了眼已是近在咫尺的将军。

“我不过是问句话,你就吓成这样?嗯!”霍去病偏偏还要再欺身过来,愈发显得双目如星。

“不、不是……卑职从未把将军想成那种人。”

子青本能地想往后躲,又生怕霍去病再次误会,只得硬着头皮解释。

“当真?”他的额头几乎是顶着她的。

“当真。”

他的气息萦绕着她,子青心跳如鼓,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不喘气。

“那就好,”霍去病慢悠悠道,“你还得明白一件事,就算我好男风,也不会瞧上你。”

“卑职明白。”子青垂目道。

瞧她低眉顺耳老老实实的,霍去病自觉得也算是消了些气,遂不再捉弄她,返身回去,轻松催促道:“吃啊,小心别再噎着了。”

“诺。”

子青心中暗松口气。

“对了,还有一事你去告诉阿曼。”霍去病转为正色,低低道,“我收到消息,楼兰国王,也就是他叔父身患恶疾,恐怕时日无多了。”

“他的叔父可有后嗣?”子青隐隐明白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没有。”霍去病微皱起眉头,“这个位置是个烫手山芋,我听说在汉朝做质子的楼兰王子,也就是阿曼的哥哥,一听到这事立即就病倒了,说什么都不肯回去继位。”

阿曼会何去何从?子青拧眉,默然不语。

月上中天,军营四下一片寂静。

阿曼替子青换过药,边在铜盆中沐手,边吩咐她道:“虽然是到了军营,但在你伤愈之前,切不可逞强动武,若伤势再有反复,难保不落下根来。”

子青点头应了。

“行了,在车上颠簸了几日,你早些歇着。”他取布巾擦了手,笑道,“这里规矩多,不比医营,我先回帐去,免得被人找碴子。”

“阿曼,你等一下,我有事要告诉你。”

瞧她一脸正色,阿曼微怔,走近过来,在榻上挨着她坐下:“怎么了?”

子青便将楼兰国王病重之事告诉他。

听罢,阿曼脸色微变,默然半晌,忽得冷笑一声:“他要死便死就是,与我有何相干!”

知道这些年来阿曼的遭遇,屡被亲人所背弃,他对他们毫无感情也在情理之中,子青低道:“你在汉朝的哥哥并不愿回去继位,你……匈奴人眼下一定在找你。”

“他当笼中鸟当惯了,自是不敢飞出去。”阿曼冷哼,“汉廷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倒没想到养出个不敢继位的废物来。”

楼兰夹在汉朝与匈奴两者之间,如同在夹缝中求生存,而楼兰国王便得充当保持平衡的小石粒,长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得罪其中一方,便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子青猜度阿曼叔父的恶疾大概也与长期郁郁不安有关,她看着阿曼不说话。

“我早就与楼兰王室再无关系。”阿曼猛地站起身,定定地盯着烛光,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语气斩钉截铁,“他继位也罢,不继位也罢,王位都与我无关,楼兰……也与我无关。”

说罢,他大步出帐去。

帐帘落下,子青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知怎的,脑中想到初到楼兰看见被火烈鸟烧红的天际,灿烂非凡,美丽如斯,令人难以忘却。

说来也怪,将军急急地将自己召了来,却未见安排任何事情给自己。子青的军阶虽高,但无实务,不仅是无事可做,也无人可用。

军中每日有三顿,不知是否将军吩咐过,每顿都有军士将饭食送至她帐中,用三层漆盒盛着,有汤有菜有饭,不仅丰盛,且做得精细。比起昔日子青还是士卒时所吃的东西自是要好上几倍。

又过得几日,邢医长也到了。子青便去他那里帮忙,常被他塞一册医书打发回去。好在子青生性喜静,一册医书便可看上数日。如此过了一阵子,肩伤已然在不知不觉之间痊愈。

其中有过几次,霍去病召集众将领议会,军阶关系,她不得不列席,但也轮不到她开口。尽管将军的目光间或会扫过,不过呆在角落的她完全被视若无物。

有时,她忍不住要疑心将军是特意让自己来此地养伤的。

89第七章北地郡(四)

“他怎么可能斩了折兰王?捡便宜冒功的吧?”

“也得他有这个本事捡那么大个便宜,直升为中郎将,听说庖厨的人说,因身上还有伤,每日三顿他的都是单做。”

“我看多半是装的,好吃好喝,又不用操练。军中养这些吃闲饭的人,真是碍眼。”

“谁说不是……”

说话声渐渐远去,旁边便是存放药材的帐内,隔着薄薄的帐壁,子青轻叹口气,这才知道自己三餐竟然都是庖厨单做的,该去和庖厨说一声才是。她低下头,接着将莲子中的芯挑出来,直挑了满满一小袋,这才收拾了往邢医长的医帐这边过来。

此时天色已近正午,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大队人马熙熙攘攘地自她身旁经过。

北地郡营中上一次出征的旧部原就不多,子青识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此时只管避在旁边垂目低首而行

“司律中郎将!”

颇为响亮的唤声,穿透嘈杂的人群,传到子青耳中。

子青停住脚步,循声望去,不远处一匹枣红马上端坐着一位莫约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年轻人。在大帐中军事议会时子青曾见过,讨寇校尉方期,军阶与自己平级,皆为四品杂号。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方期带兵数百人,子青则是孤家寡人一个。

虽然对方端坐马背,高高在上,子青仍不愿失礼,抱拳施礼。

方期草草还了个礼,策缰过来,行到她跟前仍未下马,笑问道:“司律中郎将力斩折兰王一事全军皆知,什么时候给我们露一手?”

子青淡淡笑道:“天幸而已,不足称道。”

“您又何必自谦。在下拳脚粗浅,不自量力,想与中郎将切磋切磋,不知可否赏脸?”方期道。

不知何时他们周遭围上来大群士卒,闻言皆兴致勃勃,等着看他二人之间的较量。

“在下山野把式,绝非方校尉的对手,还是不出丑为妥。”子青含笑,举了下手中装满莲子的小布袋,“邢医长还等着我送东西过去,不敢耽误,先行告辞。”

说罢,她朝方期歉然一笑,仍是低首离去。自觉话已经说得很周全,给方期留足了颜面,不料还是听见身后传来议论声——

“什么人,瞧不起咱们校尉是吧?”有士卒道。

“哼……肯定是怕一较量就露馅。”方期身旁的士卒不屑道,“什么斩折兰王,我瞧他就是个冒功的,连将军也给他蒙了。”

方期低咳两声,说话的人连忙噤声。

子青暗叹口气,只觉得后背针扎一样,不由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到了邢医长的医帐,将挑拣好的莲子交与邢医长熬莲子羹,子青这才返回自己的军帐,途中正碰上给自己送饭菜的军士。

“劳烦告诉庖厨,我的伤已经痊愈,明日开始不必再给我一个人单做,我随大家吃一样的饭菜便可。”子青朝他道。

军士摇头:“这是将军特地吩咐,除非将军亲自下令,否则庖厨那边可不敢擅自更改。”

子青只得不再多言,谢过军士,想到为这点小事还得去回禀将军,就着实烦恼。待吃过饭后,思量片刻,终觉得再这般日日吃小灶实在不妥,遂整理衣冠,往将军大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