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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371)

林昭祥道:“此出自《道德经》七十九章。”

香兰微微一笑:“老太爷果真博学广闻。”她低头看看林锦园懵懂的模样,仿佛讲给他听:“这句意为深仇大恨虽经和解,可心中必然遗恨怀恨,以德报怨可否善解么?如同有德之人手执借据,却不苛责偿还,无德人则斤斤计较去讨债。而大道自然,总与善人同行。”顿了顿说,“别人待你的亏欠,便好似你手里握着的拮据,德行深厚者便不会苛责去讨债,而是以德行酬偿化解,冤家宜解不宜结,而天地公平,常愿吃亏者,必有厚报。”

林锦园歪着头想了想,抽了抽鼻子,似是有些惭愧,又垂下了头。

林昭祥双目亮了亮,问道:“第三重呢?”

香兰柔声道:“第三重乃佛门,‘天地在乎,万化由心’,人活于世,冤冤相报,斗争纷扰,无非为了名利、面子、地位和那一口咽不下的气,故而舍得看破,放下我执,他人待己恶而不生嗔恨,反提起慈悲,怜悯其造恶后所受果报,是以至高境界也。这要极高的修行、涵养和慈悲,才能心无可憎之人,宽广豁达,自在逍遥。”这一番话不急不图,句句入耳。

林昭祥不由一振,两眼瞠大,同林老太太双双对视,二人皆露惊容。

林老太太忍不住道:“这真真儿是……”上下看了香兰好几遭,又说,“如今你是悟到放下了?”

香兰摇摇头,笑了笑:“自然没有,方才在花厅里瞧见她,我还一度恨之入骨,兴许再过几年,我心头的恨意慢慢淡了,便能以善意待之,方才老太爷说过,都是寻常人罢了,哪有不入心的,终归是害自己日后只怕没有子嗣的人,如今让我以善待之,只怕强人所难,只是我不愿再计较,做不得最高境界,至少可做到中等。况,事已如此,我再恨,曾喝下去的落胎药也吐不出来,我恨着她,自己心里也不好过,倘若诬陷报复,又与她先前举动何异?便以公正心、平静心相待罢了,没有恨,也没有不恨,秉持着一颗良心,活得坦荡就好。”言罢低头看了看林锦园,只见他垂头丧气歪歪斜斜跪在地上,两腮上挂着泪痕,可怜得跟只猫儿似的,又抬起头道:“方才老太爷问我倘若四爷不来,这错是不是我就认下了,老实说,我不曾想过,当初不过是要激一激他,四爷是个极聪明也极有慧根的人物,定然会担当下来。”

林昭祥听了这番话半晌不语,良久才呼出一口气,道:“万没想到,我今日竟能听到这样一番话,竟还是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说的。”长吁短叹,再三摇头又点头,说道:“可惜,可惜……可叹,可叹……”看香兰的脸色已柔和下来,双目闪闪,神色复杂,良久才道:“能有这个心胸,怪道你能画出那些画儿,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来。”言罢亲自执壶倒了一盅茶,递与香兰道:“方才说这么一回,想来你也口干,吃这一杯罢。”

众人皆大惊大讶,再瞧香兰眼色便大不同了,耿同贵暗道:“我跟随老太爷多年,这还是他老人家头一遭给女子倒茶,这人竟还是个丫头出身的姨娘!啧,她还是大爷心头好,这里只怕是要有文章了。”心里头琢磨是否要给林锦楼去递个信儿。

香兰一怔,连忙双手接过,微微屈膝道:“谢老太爷爱惜赐茶。”

林老太太见林昭祥脸上开化,连忙瞅准时机道:“还是让园哥儿起来罢,或是垫个垫子再跪,如今天气还凉,真病了便糟了,如今他也知错了不是?”

林昭祥立时又把脸拉了下来,目光严厉,向林锦园瞪去,林锦园大气儿都不敢出。林昭祥忽然一叹,道:“此乃我错,先前只知教你读书,竟未曾悉心教如何做人,以幺孙会解多少句《四书》,小小年纪会做多少文章为荣,却忘了德才兼备,‘德’在‘才’之前,否则书读得再多,再有才干,一肚子下流伎俩,德行有缺,祖先蒙羞,倒不如打死的好!”

一语未了,便听外面传来一阵阵哭号,林昭祥刚要打发人去问,却听丫鬟报说二姑奶奶来了。只见林东绮进来,满面惶急之色,道:“老太爷,老太太,厢房里闹出不好了,还请老太爷过去主事。”

第330章 处理(一)

原来王氏进了厢房后,几人虽不再争持,可到底心里窝气,当中尤以苏媚如为甚,眼见李妙之、林东绮等刻意说笑,将话引到别处,一时说谁家夫人喜得贵子,一时说哪家婆媳甚睦,一时说哪家幺子中了举,将前事遮掩过去。姜曦云坐在靠墙处官帽椅上,面带微笑,时不时凑趣几句,一副若无其事模样。

苏媚如不由冷笑,暗道:“如今那小蹄子是做美梦呢,以为我跟陈香兰似的好欺负,背地里算计我,又让我没脸,今日这口气不出,我‘苏媚如’三个字倒过来写!大不了豁出去,大家统统不要脸到一处,真惹恼了姑奶奶,‘啪啪’赏你几帖大耳刮子,横竖我怀了身子,林家又能将我如何?”想到此处,低头片刻,再抬起头时双眼已是盈盈一片水光,以帕拭泪,对王氏哽咽道:“……太太,奴有一事憋在心里,实在藏不住了,还求太太责罚!”

此言一出,屋中立刻静了。

王氏厌恶苏媚如跟什么似的,可她性子软,又当着众人的面,必要有个贤良的模样,只得耐着性子问道:“何事?”

苏媚如泪眼朦胧道:“方才太太没来,我同几位姑奶奶和姑娘们说老太太丢手钏儿的事,许是我愚笨,又是直心直性子,不会说话儿,几句无心之言把曦姑娘得罪了,曦姑娘直眉瞪眼的问我的罪,我……我也赔了不是,让姑娘别放心上,谁知,谁知……”苏媚如竟“噗通”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满腮都是泪,哭得梨花带雨说,“谁知曦姑娘竟提及兵部尚书贾大人家子纳父妾,又说是林家的男子‘们’有福气,纳我为妾。”上前抱住王氏的腿不住摇晃,哭得声嘶力竭道:“太太!太太!你是个明白人,你自然懂这林家的男子‘们’是何意!是何等用心!我自打生下来就是个轻贱命,让人唾让人骂也就罢了,可因我之故,竟让太太蒙羞,让老爷蒙羞,让林家上下蒙羞,我,我……还求太太赐我一死罢!”

这样一番话实让屋中人听得目瞪口呆,林东绮看了李妙之一眼,方才明白为何李妙之说王氏处处受一个妾的挤兑,说话这般颠倒黑白、口齿伶俐,又能舍下脸。林东绣佯装用帕子捂嘴,实则掩着唇角暗笑,心说:“这苏媚如可是个不简单的,横竖她早已没了名声,姜曦云还影影绰绰的要脸面待嫁呢,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这样抖落出来换个自己心里痛快,倒要看看这俩人如何掐起来。”姜曦云脸色“刷”一下便白了,她本以为不过是寻常口舌之争,竟没料到苏媚如竟咄咄逼人,揪住了抖出来。

王氏当场愣在那里,李妙之见不好,连忙上去拉拽苏媚如,口中只道:“苏姨娘快起来,有身子的人,地上凉,方才争执不过话赶话说到那里罢了。”

苏媚如挣开李妙之的胳膊,又去抱王氏的腿,大放悲声,只说:“我是老爷摆了酒宴,三媒六证,成了体统,小轿抬进来的,普天之下的人嘴都毒绝了,硬生生逼我这样弱女子走投无路,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太太您不贤良,让等闲的外人也能来刻薄我!这丢的是咱们这一房的脸面,丢的是林家的脸面!”

却见王氏不听便罢,听了此言,却愣了半晌说不出话,如今忽往后一仰,双目一闭,竟不省人事。屋中众人大惊,连忙上来扶的扶,搀的搀,又有掐人中揉胸口的,苏媚如益发哭开了,起身拉住姜曦云要同她一并寻死,唬得一众丫鬟婆子又上前来劝。屋中登时大乱,唯有林东绣只觉痛快,假意拉着苏媚如,实则未曾用力,一只手掩着笑,口中只说:“哎哟哟,都住手罢,没瞧见二婶都闹了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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