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又逢她(6)

作者: 一口瘾 阅读记录

所幸弟弟与她很亲,而她从小性格平顺,再大的事时间久了,都能对自己说一句算了。

但告诉自己没什么,不代表她真的一丁点都不在意。

及笄那日,季平有事不在宅中,江又莲对她的及笄礼敷衍了事,沈婉也不敢说什么。这些季念全没放心上,可当她听到后院两个丫鬟笑她爹不疼娘不爱时,不知怎么,就是没能排解好那点儿作祟的情绪。

她站那儿整个人僵了又僵,最后默默跑出了门。街外热闹非凡,反倒更衬得她形单影只,她漫无目的,独自晃过赌坊门外。

犹记得大开的门后乌泱泱一片人把赌桌围住,一个衣角破烂的扯着嗓子边喊边往桌上拍了条铜钱:“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押这边啊!”

“就谢家那位公子今年肯定也不会参加科举啊,每日无所事事的,也就是姓个谢,不然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季念也不知道那日自己为什么会停在门口,可能就是个失意的人从别人口中听到另一个人被议论得那么难听,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点同情。

很快她就觉得这份在意实在是来得莫名其妙,摇摇头欲走。

只是才转过身,便见两人迎面而来,都是极为出挑的,明顺城鲜少有不认识这两个人的。

着了魔似的,季念没法忽略飘入她耳中的对话。

“谢公子,又有人骂你了,”穿着红衣的是荀太傅之子荀绍景,他显然是听到了赌坊里的喊声,调侃道,“扎堆骂你呢。”

季念下意识看向另一个人,他靠在她这一边,距离极近。

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听见那个人低低地笑了声:“随他们去说吧。”

然后,再没多一个字,没了任何反应。

人已从身边走过,季念却停下步子,木然回过头,目光迟迟没能从那个长身玉立的人身上移开。

方才同情般的共鸣太多余了,哪怕一丁点都多余。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同情,她一眼就能分辨出他挂在嘴角的笑不带一丝遮掩和勉强,和她努力学会消解情绪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没将那些扎人的话放在心上。

那一眼,她觉得那个人像站在云端,分明是被笑的人,却让说那些话的人都成了笑话。

然后,鬼使神差的,她看了看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走进去摸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铜钱——押在了赌桌上空荡荡的另一边。

她微勾着唇角从赌坊走出,身后是众人惊讶和哄笑不屑的余音,但从里走到外短短几步路,却成了她那日最爽利的一刻。她从来没进过赌坊,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她甚至早想到谢执可能还是不会参加科举,但她只是,想支持他。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跨出赌坊时,谢执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正对着她。

他也在笑,那笑与刚才的不同,直入眼中,落到她身上,多了几分探究。

沉默中,谢执很有分寸地收敛点笑,朝她低眉颔首:“看来在下让姑娘破费了。”

“没……我不是……”季念想解释一下,却结结巴巴地没说出完整话。

背后赌坊中嗤笑的对象换成了她和谢执两个人,吵吵闹闹搅得人思绪全乱,淹没了她几次想要开口的念头。

季念也不懂自己心慌什么,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抿抿唇回望于他,面上带着点赧然。

短暂的对视后,谢执没再看她。

而后,不善的嘲弄和嘘声突然都听不见了,只剩他越过的视线,和不容置疑的制止:“烦请各位安静些。”

不管过了多久,季念再想起来那场景,依旧觉得好笑。

不是在什么高门宴请的场合,也不是在什么风景宜人处,赌坊这地方和他们两个人、尤其是他的气质真的不太搭边,可两个人就是在那里相遇了。

后来他说完那句话,真就突然没声了。谢执再怎么说也是高门公子,是荀太傅的爱徒,背后再怎么仗着谢执脾气好乱说都可以,但人就在面前,没人敢当着正主的面放肆。

然后谢执还问她:“现下能听清了,姑娘方才想说什么?”

季念已经忘了自己答了点什么,就记得之后谢执离开时,等在一旁的荀绍景勾了把他的肩,调笑的声音不小:“哟,刚不是说随他们去吗?怎么这会儿知道让人家安静了?”

第5章 四年

那会儿谢执拉下荀绍景的手,笑了声,没搭理他。

像是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她却在立在原地许久忘了动。

如今站在赌坊外面,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生动起来,季念朝里头多看一眼,提起裙摆,缓缓迈了进去。

喧闹声铺天盖地袭来,昏暗的屋子里空气很是浑浊。

“让开让开!”有人横冲直撞地进来,差点撞到季念。

她忙侧身让位。

那人连句抱歉都没,掏出袋银两就往一边的人堆里挤。

季念看向那张门后的赌桌,站在门口见不着,此时才发现那张桌子是最热闹的,方才那人还在用力挤。

“来来来各位,觉得谢大学士今年能升官的往这儿押,”主持者说话中气十足,拍拍另一边,“觉得大学士明年才能升上首辅的押这儿啊!”

噼里啪啦一阵铜钱拍下,一眨眼的功夫,写着“今”的那一边就满满的全是铜钱银两了。

仿若过去与当下的画面重合一般,季念有瞬间的惝恍。

但赌的内容早变了样,现下围着的个个都把谢执捧上了天,季念摇摇头又觉得好笑,朝廷命官是升是贬都敢摆上桌赌,但凡被抓到怕是整个赌坊都被端了,也就是人都赌红了眼,指不定里面还有几年前对谢执冷嘲热讽的。

过去最听不得他被人骂,如今再没人会骂他了。

季念心里一动,摸了摸身上。

她带的银两不多,走时几乎都给了沈婉,现在剩下的和赌桌上的比比……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了。

末了,她收回手作罢。

季念转身欲走,一侧头却见到个人站在自己边上,也在望着那一桌。

本来是不会引起她注意的,但那人看着白白净净的,书卷气十足,实在不像混迹赌坊的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书生看了过来。季念察觉自己失礼,正要说话,书生先她一步:“不知姑娘可否借我一点银钱。”

季念一愣,没想着他真是来赌的。

书生见她神情,有些窘:“姑娘莫要误会,我定是会还的。”

季念回过神,摆手说得犹豫:“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身上银子不多……”

“不用多,”书生说完,又改口,“多少都行。”

看来是怎么都要下一注了。

季念不再说,身上没多少,便摸出仅剩的一点都给了那书生。书生倒不嫌弃,道了谢后径直往那赌桌走去。

借都借了,她盯着那书生,想看看结果。

她心里猜他是要押明年那一边,和大家都不一样才够引人注意,才会如此执拗地要下这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