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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偷一个吻(47)

作者: 赠春枝 阅读记录

他的肩膀和她想象中那样宽厚,脊背线条亦如她所期望那样流畅地披巾斩棘,向上生长。

是孟琼曾经梦见过无数次的,属于男人的、有力而硬朗的线条。那是她梦里的乌托邦。

暖洋洋的柔光笼罩在这对母子身上,仿佛给他们渡上金光,母亲的嗓音温柔和煦,浸泡在故事里。

“……小人鱼又吻了王子的额头一下,用颤抖的手把刀子扔到海里,自己也跳到大海里去了。天亮了,人们找不到小人鱼,船边的海浪上跳动着一片白色的泡沫。”

孟琼站在那处看了好久,陪他听完整个美人鱼的故事。

然后,孟琼听见澄明明亮的男音。

“小人鱼好可怜呀。妈妈,她那么可爱漂亮,为什么不去找王子呢?王子肯定会喜欢她!”

“因为小人鱼希望王子幸福。”

“什么是幸福呢?”

梁遇抬头的那个瞬间,孟琼看见了他纯真灿烂的笑容,如冷酷的武士紧握冰冷的刀锥狠狠扎进她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烫,内心酸楚。

孟琼可以对整个世界无动于衷。

——除了梁遇。

她没办法再看下去。

孟琼跌跌撞撞往回走,正撞上楼层一行人查房出来,白大褂耀眼。

灿烂的阳光穿透走廊的玻璃窗,打在孟琼的墨绿色大衣上,光影的流动感与轻柔的面料交融,像是支野玫瑰温柔枯败后的绿梗,奔赴一场理想主义的逃亡。

孟琼和为首那身材高挑的医生打招呼:“赵医生。”

赵医生推了推厚厚的镜片,朝她点头:“孟小姐,好久不见。”

孟琼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对于我的出现,赵医生看起来并不意外。”

“这么些年我带过的病人不少,像孟小姐这样预付十年治疗费用的患者家属还是头一个。”赵医生几分怅然。

赵医生上一次和孟琼见面还是她大学毕业那年,小姑娘头顶烈日,孤零零来医院缴费,浑身长着刺。她是来特意交手术费的。那时她攒够了钱,赵医生也听说她走投无路,大学临时转了专业,才走了这条来钱快的路。再等赵医生看到孟琼,她已经是秀场如日中天的模特。

当初一娉婷的姑娘,如今似寒霜包裹的烈火而不息,这么姿态慵懒淡淡朝他笑,赵医生颇感慨。

“小唐,把梁遇带回病房休息吧。再和梁遇母亲说一声,让她来我办公室聊一聊。”

小唐是新来的实习护士,她脆生生地哎一声,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孟琼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眼。

两人对视,赵医生只是笑笑。

孟琼轻垂下眼,微微打着卷儿的金发拂过侧脸,她站立在这寂静的楼梯转角,笔直的脊背微弯,她郑重道谢:“——给您添麻烦了。”

赵医生胸前还挂着听诊器,温和地笑着:“梁遇这些年恢复的不错,积极配合治疗康复,准点吃药,努力运动,当初他那样情况,现在的康复结果比我预期高出太多了。”

——那他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吗?

小唐护士牵着梁遇进了病房,他就慢吞吞跟在后面,头上戴了个软乎乎的针织帽,手里抱着那本彩绘童话书,一进来,整个病房都多了几分生气。

隔着一扇病房门,孟琼掐着大衣的指甲微微泛白,听着病房里面荡着男声清浅的笑音,酒窝浅浅,仿佛如孩子般稚气的喜悦。

梁遇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时尤为吸引人,这一场祸事没在他的躯体留下太多痕迹,或有,也早已淡去。

她几乎能够刻画出他脸上的每一处痕迹,甚至脑后每一处刀口,一种窒息感传来,恍惚间看见当初落魄又强撑着的自己。躲在门外的孟琼,忽然抱着双臂委屈哭了。

如果可以,她想和他说说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冷眼,说说这些年她的愧疚与忏悔。她心底大漠荒芜,寸草难生,甚至灵魂都在每个深夜与明月消匿无声。

可病房里温暖如春,如心脏仍然是鲜活的跳动,时隔多年,梁遇好像仍然站在原地等她。

她真像个懦夫。

——活着就很好了,不是么。

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打开。

孟琼的绒面细高跟踩上地面,安静地进入这方空间,渐近的脚步声不免引起病床上人的注意。

病床旁剩下的那碗小南瓜粥孤零零放在一角,还冒着温热的雾气,梁遇从手中的故事书里手忙脚乱地抬起头,澄澈的眼眸如星如月般明朗,看向她。

当梁遇的目光投过来,她那一瞬间甚至仓皇地想逃。

孟琼停在原地,一头长发吹得散乱,在淋过一场心中的瓢泼大雨后,红唇微动,终于开了口。

“你——”

——你好,我叫孟琼。

可以交个朋友吗?

心里的草稿早已滚过千百遍。

而病床上那人,却抢在孟琼之前开口。

那双黑黢黢的瞳仁望向她:“琼琼——”

嗓音带着点儿撒娇的卷音。

那一瞬间,孟琼心里如呼啸万里的浪涛,片刻决堤,溃不成军。

第34章 尤物

事实上, 孟琼曾经做过数次幻想。

明明罪孽深重,也妄图尝试来见他一面,可此时,精心准备的措辞在这一句轻唤声中, 她哑口无言。

白昼日光下, 她像是个骨子里流淌着罪恶和卑劣的怪物, 污浊地仍想要靠近他身边。

“琼琼。”

梁遇光脚从床上下来,“你怎么哭啦?”

身材挺拔的梁遇站在她面前时, 孟琼才反应过来, 早已泪流满面。

梁遇慌乱地伸手,试图帮孟琼擦干滑落的泪珠。

过了很久,孟琼才找回她自己的声音, 干涩生疏,仿佛她才刚学会说话。

“你认识我吗?”

梁遇的眸光黑得发亮,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是琼琼啊。”

温热的指腹摸了摸孟琼的脸颊,湿热的泪渍没有干透,如女人数千夜里狂风肆虐后的宣泄。

梁遇抬眼,孟琼被他的目光灼烧, 在寂静的病房里, 听见了他极轻的声音。

梁遇疑惑:“可是好奇怪, 我为什么认识你呢?”

这个问题她不敢面对。

七年。

心酸于梁遇仍然记得她, 却也畏惧他还记得她。

几乎是同一时间, 她错开目光,紧紧地握着梁遇的手, 她怕回答这个问题后, 那些被自己掩盖逃避的真相大白, 怕他用失望、厌恶、甚至憎恨的眼神看她说——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孟琼转开头, 背对着他,才忍不住闭上眼,这刻,数不清的泪水从眼角漫溢,冰凉的晶莹的水光晕染成了难以释怀的过去。

赵医生早在开颅手术成功后,发给她每次梁遇的检验单和病例单。

那次是风险最大的手术,头部淤血阻塞神经,颅脑畸形,再不干预等待着梁遇的将会是成为植物人一辈子躺在病床上。

手术持续十六个小时,赵医生亲自主刀,那一整夜,孟琼抱着手机在阳台蜷坐,在欲盖弥彰的黑夜守到天光破晓,日照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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