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落日(25)

一招得手,李靖扣住那女子,回头一看,见那男子刀尖已抵在红拂的胸口上,命令道:“放开她!”

李靖心念一转,冷冷道:“那个女人不过是我带来的烟花之辈,尊驾若有兴趣,带走便是!”

那男子仰天大笑:“哈哈,李靖啊李靖,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本帅。杨太师悬赏万两黄金捉拿红拂,你若当真奉送,我可就笑纳了!”

李靖也不答话,手上一用力,捏住那女子肩头,那女子颇是硬气,咬着牙一声不吭,两行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那男子顿足道:“好!算你狠。我数到三,你我一同放人,都不许使诈。”

李靖点头。

男子喊:“一!”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作。

“二——”

那男子收回了腰刀。

“三!”

两个人同时松手,红拂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那女子却随即一回身,打出了一片胭脂般的红雾。

李靖连忙闭住呼吸,但为时已晚,还是吸入了一丝甜腥。

他闭着气,抢下那女子的胭脂马,一手抱起红拂,翻身上马,策马而驰。

那女子也不拦阻,待马跑出半里开外,才长长地打了一个呼哨。那匹马甚有灵性,听见主人呼喊,立即转身奔了回来,怎么也喝不住。李靖抽出剑来,欲待一剑将马杀了,又转念一想:自己身中奇毒,还不知道有没有解药,红拂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没有马匹,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到不如索性奔回,开罪了敌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念及此,他还剑入鞘,任凭那匹胭脂马将他们带回,可怜红拂不知究里,只顾紧紧抱着李靖腰间。

那女子得意笑道:“跑!在本小姐手下你还想跑得了?”

那男子却将李靖动作瞧在眼里,也不多话,只吩咐手下将二人拿下。

李靖心知反抗无益,由着两名士兵五花大绑,推推搡搡的带回武阳关。

那男子乃是当朝大将宇文化及,奉旨驻守三关。

那女子乃是他的义女,宇文素眉。宇文素眉在齐云山学艺七年,正得意洋洋,没想到第一次出手便在李靖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宇文素眉的父亲颜?与宇文化及是生死之交,十五年前战死沙场,留下寡妻孤女,凄凉度日。宇文化及心中不忍,便将她们母女接回家中,待以长嫂之礼,那母女何等感激,便让小素眉认了义父,后来索性改姓宇文,到如今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其母佟氏,当年是豫州出名的美女,宇文素眉青出于蓝,更生的俊美水灵,很得父亲宠爱,视若己出。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家,哪一个不是终日揽镜自照,爱惜容颜?何况宇文素眉自负貌美无双,从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夸奖,从未将其他女子放在眼里。

但是今天,她偏偏见到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满脸的惊恐之色,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做“红拂”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绝色。

真正的绝色美人,无论荆钗步裙、灰头土脸都无损于她的落雁容颜,嘻笑怒骂、张皇失色都无改于她的绝世风华。——难怪,难怪那个男人竟然不肯多看她一眼。

宇文素眉越想越生气,恶狠狠的盯了一眼马背上的红拂,又盯了一眼被士兵推搡着的李靖。

李靖和红拂是何等样人?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已是了然。

李靖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一丝没有人察觉的微笑……

武阳关的土牢,阴暗潮湿。李靖靠在墙壁上,尽量伸直了双腿,默默冥想。

一阵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李靖暗自祈祷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大小姐!大小姐!”是看守焦躁的声音:“大人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滚开!”

不多时,一个桃红色的身影已出现在牢房门口,宇文素眉叉着腰,一双恶狠狠的大眼睛在李靖身上扫来扫去。

李靖紧闭着双目,放松全身的肌肉,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喂!”宇文素眉踢了一脚木栏。

李靖睁开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重新闭上眼。

宇文素眉果然沉不住气,大声冷笑道:“李靖,你心里很不服气,是么?我告诉你,不管我用什么能耐抓住你,那都是本事!”

李靖又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你很美,只是这双鞋子太不配你。”

宇文素眉不自觉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是一双牛皮镶铜的小马靴。她的脸倏的红了,大声道:“阶下之囚,还敢在这里风言风语!”

李靖并不理她,微微一笑:“我说的是真话。我建议你下次来的时候换一双女孩子穿的鞋。还有,你那个‘桃花风’弄得我头昏脑胀,很不舒服,下次来的时候把解药带给我。”

宇文素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男人,一时回不过神来,怒道:“你以为本小姐是什么人……你……”

李靖摇了摇头:“我若是没看走眼,你应当还是个心地光明的好姑娘,大小姐,你把我弄到这里来,总该有些内疚吧。”

他伸了个懒腰,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声音中夹杂了几分轻佻:“你要是已经把解药带在身上了,我倒更佩服你。”

宇文素眉气急叫道:“痴人说梦!”

她转身就走,李靖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

走出土牢,宇文素眉才摊开手掌,掌心是一个捏得满是汗水的青花瓷瓶。

用力捏着辫梢,心乱如麻——那个骄傲的家伙,居然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宇文素眉一边走一边愤怒的想。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这是她平日最喜欢的一双鞋了,但今天却显得呆头呆脑,极其难看。

——不知怎么了,她忽然想起那个红拂,好象穿的是一双绣花鞋吧。

母亲还在佛堂里念经,这次回来,母亲似乎不那么疼爱她了,终日潜心佛事,也许是思念九泉之下的生父吧。

生父是什么样子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她三岁被接到义父家里,做了八年的大小姐,在她的心目中,宇文化及就是她的父亲,是她成长中的唯一。

可是这次回来,好象总有些什么不对劲。她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离开太久的缘故,一草一木都显得那么生疏。

“眉儿”,她身后是宇文化及,向母亲的佛堂走去。

“啊,爹爹”,她随口提醒:“娘还在念佛。”

“哦”,宇文化及站住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也回去吧,莫要扰了你娘的清修。”

宇文素眉点点头,顺从的离去了。宇文化及背着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忽然多了种前所未有的嫌恶。

宇文素眉一个人住在三明两暗一大进房子里,外带一个小院子。屋里的一切摆设都是崭新而陌生的,包括那两个拨过来伺候她的小丫头:青黛和紫婴。

她们的服侍的确很殷勤,但却那么僵硬,哪里比得了其他小姐身边的丫鬟,十几年跟随下来,早有了姐妹般的默契和感情。

青黛恭恭敬敬捧上茶来,便要出去。

宇文素眉吩咐道:“你去看看,给我找双轻便些的鞋子过来。”

青黛退下,不多时拿上来一双软底子绸靴。

“拿走拿走”,宇文素眉不耐烦道:“难不成我一辈子只穿靴子?”

青黛躬身:“小姐要什么鞋子还请示下,不然婢子们难办得很。”

宇文素眉训斥道:“你不长眼睛么?看不见别人家小姐都穿什么鞋?”

青黛阴阳怪气地答道:“我们做奴婢的只管伺候小姐,不会多事去看旁人。”

宇文素眉的心慢慢凉了,几个不冷不热的丫鬟,一个只顾颂经拜佛的母亲,在这里她一个能说说话的人也没有。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却连双鞋子也弄不到。

她盯着青黛,一字字命令:“给我去找双绣花鞋,水锻面,月白色的,这回你听懂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