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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13)

“不客气。”萧老板点了点生死簿:“杨大侠,你这桩案子——”

“稍等,我也有帐未结。”苏旷也按住生死簿,鲜血顺着手臂,渗得半个簿子惨红。

“哦?”萧老板疑惑。

苏旷猛挥拳,一拳正砸在萧老板下巴上,怒吼:“你他妈碰我师弟!”

萧老板急退,匆忙挥拳招架:“笑纳楼的规矩……”

苏旷看也不看那一拳,闪电般第二拳挥出,两个人的拳头一起砸在对方脸上,苏旷继续吼:“去你妈的规矩!”

“你疯了!你让我管教……”

“我让你管你就管?你他妈的不知道这是客气话?我师弟轮得到你管教”苏旷第三拳还是砸在萧老板脸上。自己也摇摇欲坠,回身撤步,搂着风雪原肩膀,手背揩了揩嘴角血迹:“得罪了,下一页。”

萧老板满鼻子满脸都是血,捂着嘴,吐出半枚槽牙来。他倒也不甚惊怒:“你不想他活着出去了?”

苏旷望着他,轻轻笑,满是血污的脸上有股不可一世的神采:“他能不能活着出去,是你的事;他帮不帮我,是他的事;他受不受人欺负,是我的事。萧老板,你糊涂了。”

苏旷话音刚落,楼下大堂,响起一个悦耳的嗓音:“小苏,一别经年,你还是老样子。”

人群之中,一个锦衣青年,信步走了上来。

这人一直坐在阴影里,众人都在观战,谁也没有留意到他。

春雨还在下,春风还在卷着雾乱舞,血还在流,烛火被春风拖拽,一片摇曳的红。

远处有雄鸡报晓,灯火也已经半残,长夜漫漫,不觉东方既晓。

那青年腿很长,三步两步已经到了楼上,从腰上摸出一块令牌,向桌上一拍,气势虽足,说话却是糯糯的:“京城神捕营楚随波,见过萧老板。”

他和苏旷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身材,面骨硬朗,脸颊上却带着个淡淡酒窝,文秀白净,平添一股儒雅之色。

乱了乱了,笑纳楼里乱了套了,借刀堂的来了,神捕营的居然也来了。借刀堂的还勉勉强强算作江湖事江湖了,神捕营背后却是王法朝纲,这一打下去,恐怕就沾了谋反两个字。

苏旷整个身子都架在风雪原身上,挑眉望那青年,一言不发。

萧老板弯腰拾起刀笔,端起生死簿:“怎么楚大人是来助拳的么?苏兄啊,这是怎么个说辞?”

楚随波向楼下随意拱拱手,又向萧老板拱拱手:“没什么说辞,楚某不请自来,萧老板恕罪。萧老板,铁老前辈半生效力神捕营,接下来的案子,由我来接。苏旷,你歇歇。”

苏旷默默摇头:“楚兄,我师尊的案子,你接不了,也不该你接。”

楚随波微微一笑,酒窝立刻就泛起来:“你瞧瞧你自己,你接得了?”

他转向萧老板:“楚某冒昧了,只是这案子桩桩件件与神捕营有涉。真若是过河拆桥,无端折了苏兄,我神捕营面子上也过不去。”

苏旷嗓子已经哑了:“我说了,你接不了。”

楚随波也怒了:“我说了,瞧瞧你的样子!”

“诶,诶,二位。”萧老板双手左右一竖,分开两人:“笑纳楼断阴阳不过夜,如今天色既晓,二位谁也接不了啦。”

这和事佬当得恰到好处,笑纳楼固然是夜断阴阳日打烊,但这么半明半暗的黎明,谁也说不好究竟算什么时候。

楚随波真要再端坐片刻,苏旷一条命也就放在这儿了。

这人情,领也领了,不领也领了。苏旷轻出口气,也好也好,无论如何,今夜算是过去了。

萧老板合上簿子:“苏兄,既然楚大人搅了局子,不如折中处置——生死簿上还有一半案子,七天之后再行了断,楚大人不可插手,你看如何?”

苏旷咬咬牙:“七天就七天,悉听尊便就是了。”

“那就好。”萧老板目视芸娘:“芸娘啊,既然你的案子结了,借刀堂的诸位,也请便吧,唉,笑纳楼的规矩呀……啧啧。”

萧老板既然松口,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苏旷拍拍风雪原:“走,回家。”

楚随波忙跟着他:“小苏,我送你回去,顺便拜会铁老前辈。”

“我师父未必愿意再见神捕营的人,楚兄,好意心领了。”苏旷头也不回,扶着风雪原,一瘸一拐走下楼去。

众人都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从满地狼藉之中找出那只义手,往腰带里一掖:“诸位,七天之后,不见不散。”

杨阔天圆睁独目想说什么,苏旷已经走到门口,深深呼吸,一用力扯开大门:“走!”

笑纳楼外,是蒙蒙的清晨。

乳白色的晨雾裹着小城,青青柳树吐着绿色,早起的鸟儿啾啾叫着,披着一身轻烟雨,在三月的春光里斜飞。

一条小街空空荡荡,落满了昨夜风雨卷下的花叶,小街的一端,指着城外,重云叠雾,似在半天画一笔写意山水。

街上还没什么行人,只有家极勤快的老板缩着肩膀,卖力地卸下门板铺面,露出一柜子的姹紫嫣红的堆卷布料来。

苏旷驻足,眉宇上凝着淡淡一层水雾,水雾结成水珠,水珠凝成水流,洗着脸颊上的血污。

“师兄?”风雪原推推他:“你看什么?还能撑么?我背你回去。”

苏旷从腰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远远地一指那半开门的铺子:“瞧见那条裙子没有?带喇叭花的,买下来。”

“师兄?”风雪原不解。

“去,我这副样子不太方便见人。”苏旷想起什么,又笑:“哎,对了对了,要两条,一模一样的,记得找钱。”

风雪原明白了,一路小跑去,一路小跑回。

三月真是随意的天气,雨水忽大忽小,春风任意东西。

七天,这已经是萧老板给他的极限,只是这身伤,七个七天也好不了的。但,那又如何呢?活一天,就赚一天,更何况还是这样俏皮美丽的春天。

“师兄!”风雪原提着油布包跑回来了。他看着苏旷,想要说什么,鼻子和额头上的暗疮都有点红红的,铁面具还挂着,系绳勒住喉咙,苏旷抬手就去解。

“师兄,笑纳楼里我——”风雪原眼里露出一股狠意,跺脚,抬手一个耳光抽向自己脸上。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是哪儿学的臭毛病。”苏旷一手扼住他的手腕,按下,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他后颈一拍:“没什么,我们回家。”

风雨渐渐停息,来时路在脚下,家园在眼前。

第六章 猜枚赌酒少年时

苏旷小时候有过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每次受伤之后,都会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等着伤口愈合。

愈合了之后就再打,打完了之后再受伤。

苏旷曾经好奇地问过他:为什么不喊上大家一起帮你瞧瞧伤口呢?

他说: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受伤的样子。

后来那个朋友死了。

苏旷长大之后,发现到处都有这样的朋友,他们害怕的不是“别人看见自己受伤的样子”,他们害怕的是怜悯,同情与施舍,更怕一旦开口,换回来的是瞧不起。

他们宁可自己养伤,伤好了之后,继续笑笑,若无其事。

可是如果总是一个人盯着伤口看,哪怕是菜刀划破手指这样的小伤口,盯得久了,想得多了,也会痛到万劫不复,渐渐变成一个孤独冰冷的怪物。

一个人扛过所有的难关,就像一言兴邦,一行救国一样,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无论到什么时候,架总是自己打得顺手,伤总是朋友治得顺手。除了与生俱来的孤独,没有什么是必须一个人承受的。

不过这一次,苏旷的信念有一点动摇。

福宝的手第三次沿着伤口重重拖过去,又快,又重,剥皮似的,严刑逼供也不过如此。

“你到底行不行啊?”苏旷终于忍不住叫出来,“你看看我给你包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