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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14)

“你刚才还跟我说,自古成功在尝试呢。”福宝自知理亏,声音也变得小了不少,“再说师兄,你看看你受的伤,乱七八糟的,一点都不规整……哎,你瞪我干嘛,你又不让我找师父。”

苏旷沉默了片刻。

福宝继续说:“师兄,这事儿瞒不过师父的,你能拖到几时?”

苏旷又沉默了片刻。

福宝还在说:“师父虽然老了,但怎么生姜也是老的辣。他老人家的事,你总应该知会他一声……你就算不知会他一声,有什么打算,总该知会我一声。”

苏旷闷头凝神,摇摇头:“也没什么好知会的,我七天之后,去赴约就是了。”

“这就是你说的自有道理?我不信,你肯定有事儿瞒我。”福宝一激动,手又重了。

“哟哟,亲兄弟,算我求你了,轻点啊,轻点。”苏旷抬着手乱摇:“不是我不告诉你,是神捕营横插这一杠子,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说那个姓楚的,他是你什么人?朋友?对头?”

“大爷的我让你轻点,你是在敷药!不是在搓背!”苏旷回头甩了一嗓子,“楚随波么……这个人我还真说不好。”

说来话长。

铁敖刚带着苏旷到京师的时候,是有过一段手忙脚乱的日子的。那时候苏旷刚刚从土里刨出来,身子骨极弱,喂什么吐什么,又受不得针石药剂,只能靠着神捕营一群老少爷们,轮流以内力续命。自然而然的,认字的时候,也是先认刀枪棍棒,后认天地玄黄。

直到苏旷长到三岁,铁敖才觉出不对来,神捕营里多是粗鲁汉子,调丅教个小男孩儿总不会当读书种子养。苏旷耳濡目染的,满口都是脏话,跟谁一张嘴都先骂娘,骂娘还不成的话,小拳头就搂上去了,一群汉子们觉得有趣,反而乐见其成。铁敖虽是捕快,但也是半个书香门第出身,琴棋书画算得上样样精通,养个徒弟,不指望调丅教成文人雅士,但也总不能小小年纪就变成破皮无赖。

于是铁敖就动了搬出去的念头。

只是长安米贵,万古皆然,当时铁敖俸禄油水本来就不多,每月总还要有些喝酒应酬,于是就寻了间偏远寓所,请了邻居娘子代为照顾。早先倒也还好,但渐渐的,铁敖名声远播,一代名捕的,脏活多累活重,成天陀螺般转个不停。不在家的时日也就多了起来,常常几个月才得一返。家主不管,邻居自然懈怠,苏旷每月衣食也就渐渐不足。

铁敖又一次出门三个月,再回来的时候,家中已经积尘密布,蛛网暗生,找不到苏旷。他搜街翻巷大寻三日,才发觉苏旷已经和一对贼夫妇混在一块儿,扮作一家三口,沿街乞讨,顺便偷人钱财。

铁敖一代名捕,哪里受得了这种局面?当即就要将那对夫妇法办了,小苏旷反而又哭又闹,拳打脚踢,顺带问候了铁敖全家女性尊亲。

那是铁敖第一次徇私枉法,将那对夫妻放了,赠予银两,劝他们好自为之。

只是那时候,小孩子已经野性难驯,而且品行堪忧。

正在此时,刑部侍郎中楚云山提议,邀请铁敖师徒在家中长住,一来有先生教书,二来有丫头照顾,三来四子楚随波恰与苏旷同岁,日后年长,铁敖也能随手教教武艺。

铁敖几乎是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整整一年里,楚家的麻烦事就是姓苏的小子又把四少爷打了,四少爷找夫人告状,夫人找老爷告状,老爷委婉地提醒铁敖,铁敖再教训徒弟一顿。小苏旷看楚随波很不顺眼,按照街头规矩,打架就打架,哪里有告诉大人的。

楚随波看苏旷当然更不顺眼,虽然那时候他们都还不懂寄人篱下四个字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楚随波在自己家,走来走去的被人欺负,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楚随波后来不被欺负,倒不是苏旷转了性子,而是苏旷很快发现和更大的孩子打架更有乐趣,随随便便就无视了这位四少爷。

苏旷对于打架的乐趣是发自肺腑的,而大多数同龄孩子也有差不多的癖好,于是各家武将之子,捕快的徒儿,京师各大门派的小孩子……也慢慢自发凑在一起,每旬一回,打群架玩儿。

楚随波经常孤独得要命,父亲虽然想让他学武,可他却被吓到了,这群玩伴……玩得野蛮又粗鲁,几乎个个鼻青脸肿的,谁被打哭了,当即群起而笑之。尤其是苏旷,简直是条恶棍,小小年纪,打架根本不要命,出手又快又狠又重,连铁敖都经常担忧,这孩子长大必成祸患。

铁敖无奈之下,只有把苏旷送进神捕营,密训了三年。

早是早了一点,不过这孩子迟早要吃这碗饭的。

象所有人一样,苏旷进去的时候是个野性十足的孩子,出来的时候,是个沉稳干练的少年。一见到楚随波,就连忙小楚小楚地道歉。

楚随波也挺高兴的,不管怎么样,是个童年玩伴,总比别人来得亲密些。

没人知道那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旷性子变了,品行似乎也端正了不少,唯一没有变的,是打架的爱好——只是这个时侯,要称之为比武了。他学会了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上门找事儿,也学会了见好就收,点到为止。

那一年苏旷和楚随波都是十二岁,楚随波对苏旷的印象是:能打,沉默又无趣;苏旷对楚随波的印象是:不能打,沉默,又无聊。两个少年只要在一起就唉声叹气,他们对自己被安排的未来都多少有些不满,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做。

有一次,楚随波在后面喊“苏旷”的时候,苏旷发现一个女人,好像意外地盯了他一眼。

苏旷发现旧相识了,那是“小时候”一起玩过仙人跳的“贼妇人”。

那对夫妇还在京城,开了一间小小的酒铺子,有了个儿子,才五岁,一家三口的日子清贫快乐。两下相认都很高兴,两夫妇也乐意请苏旷喝一杯。

苏旷很快发现喝一杯是件很有趣的事,比傻乎乎练武好玩多了,于是开始隔三差五的,呼朋引帮去那间铺子,猜枚赌酒直到天光。

铁敖伤透脑筋,这孩子恶习是一件接着一件,贪杯也就罢了,酒量还与日具长,酒量长也就罢了,还一天比一天讲究,什么酒配什么菜,说得头头是道。半夜三更晕头晕脑地回来,还哼哼唧唧表示,师父,我老大不小的了,是不是该说个媳妇了?你再不上心,我可就自己动作了。

铁敖第二次觉得,徒儿得离那对夫妻远一点,总不能年纪轻轻的,就向着酒色之徒发展。

于是他登门拜访,顺便结清酒帐。

铁敖眼神何等老辣,进门的一刹那,就发现那对夫妇有所隐藏。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小男孩的被窝里头找到了一包贼赃。

贼赃上,原封不动地贴着楚家的封条。

铁敖暴怒,责问苏旷,苏旷毫不犹豫一口认了,说是偷出来抵酒债的,铁敖又是伤心,又是气愤,第一回下了狠手教训苏旷。打完了就直接招呼手下连人带赃一起押去神捕营,并且吩咐下去,公事公办,诸事从严。

他决定给这孩子一点教训,让他知道王法朝纲是什么。

铁敖确实没想到,这案子直接交了刑部。

匣子里头是一件国宝,国库四年之前失窃的九龙山河壁。

如果公事公办,这事便直接三司会审,铁敖自己也就跟着折进去了。夜半,刑部尚书召了铁敖问话,交代下来,你那宝贝徒儿嘴硬撬不开,再撬,人就没了,你看着办吧。

铁敖心里头雪亮,二话不说,也不管苏旷,直奔那对夫妇。

他倒了一杯酒:旷儿什么人,我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告诉我。你们非要让他顶这口黑锅,没问题,天下父母心五个字咱们都清楚,我孩子没了,你们孩子也别想好过。两夫妇也就说了,他们日子过得不大好,酒铺子越来越开不下去,想要盘了铺子回家,盘缠又不够。几个少年总在这儿喝酒,就立了条不成文的规矩,喝完酒赌两把,赢了的银子全归帐上,连酒帐,带场子钱。前几天苏旷喝得起兴,下注就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苏旷和楚随波对赌,苏旷平时不爱说话,喝多了嘴就有点刻薄,一句赶着一句挤兑楚随波,两人就红了眼,最后来一局大的定输赢。那一局一盘翻一盘合计差不多一百两银子,两个人谁也拿不出来,别人劝也没有用,结果苏旷赢了,赢了就赢了,好一通连刻薄带挖苦。楚随波也恼了,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回家就抱了个匣子出来,往柜上一扔,问值不值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