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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19)

铁敖阖目,拍了拍楚随波的手:“铁某人六十三岁,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早就看透了,旷儿是我一手养大,视如独子,哪里还敢企盼他成器?我只要他平安哪。我所忧虑,就是这孩子这些年太过一帆风顺,一派的任性狂傲,有朝一日遇到大挫,我又老废如此,无人可助他一臂之力,那时候悔之晚矣!老夫……就是他的下场!”

“世叔放心,我和小苏也算是杵臼之交。虽说是江湖庙堂各据一隅,真有难处,必尽全力。”楚随波委婉相劝:“只是这离村之事,宜早不宜迟,宜暗不宜明,真惊动起来,难免伤及无辜。”

铁敖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总让那厮养几天伤吧。”

福宝不解:“师父,师兄拖刀为界,与萧老板已经立下信约,七日之后——”

“笑纳楼中,全是冲着我铁某人算账的,铁敖未死,什么时候轮到他去接手?”铁敖一击椅背,站起来:“先保得四方周全罢……事了之后,他们要个交代,我就给他们个交代。”

“那……世叔您看,我去准备车马,我们今夜动身,如何?”楚随波问道。

铁敖一怔:“今夜?这……仓促了些。”

楚随波只垂首,不语。

铁敖也明白,颓然一声长叹:“既然是逃命,也选不得什么良辰吉日了。罢罢罢,今夜就今夜。不过,恐怕这位苏大侠是不屑逃命的,福宝,去叫他进来。”

福宝推门出去,不大会儿工夫,领着风筝进来了:“师父,师兄不见了。风筝,师兄去哪儿了?跟师父说。”

风筝咬了咬嘴唇,偷眼看看楚随波,又看看师父,小声说:“嗯……师兄……心情不好……就……”

“这是跟我怄气呢。”铁敖摆手:“随波,你去准备你的吧。福宝,给我把他找回来……他那身伤,啧,走不远的。哦,还有,跟你娘请个安,打声招呼,说我们出去几个月,别漏了风声,惊吓了她。”

“嗯。”福宝点头,出门。

不多时,就听见外头篮子落地的声音,阿秀婶惊呼着问:“你们去哪儿?怎么说走就走呢?这不是刚来的客,我才杀的鸡!不成!我不许!”

“娘……娘……你听我慢慢说……娘你别哭啊……娘……”

脚步声声,福宝和阿秀婶远了,铁敖又闭上眼睛,依旧摇头——福宝这次非走不可,不走,村子里反而不太平,就让他们娘儿俩再多说会话吧,找旷儿的事,不急。

第八章 为君逼出侠义道

千古独谁笑纳楼的规矩是:夜断阴阳日打烊。

昨夜一场大打出手,于座诸君都难免多喝了两杯,此时天色还早,大半在高卧,一小半在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毕竟比武较量一决生死的时候,谁也不好意思叫一碗白饭吃。

萧老板打了个哈欠,好容易修补了破损窗户,扫清战场,摆妥桌椅,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一场了。

笑纳楼的大门,又一次被拍响了。

这一次苏旷稍微多等了片刻,萧老板一脸倦容地走来开门,当头一句就是:“苏兄……这个……怎么又是你?”

苏旷脸上也是满满的倦意,他多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萧老板,我来结账。”

这真是个怪人,他走了才不过两个时辰,满楼的血腥气还没有消散,居然就又回来了。

萧老板没有让门:“苏兄,笑纳楼的规矩……”

苏旷点点头,他扶着雨伞,站得有些摇摇欲坠:“我知道。事急从权,请萧老板通融。”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蜡黄,眼窝还有些隐隐黑气,左腿的伤口不知从何时又开始流血,裤脚上凝结一片紫黑,足踝和一只布鞋染得血红。这一次一来一回,不远不近也有三十里地,若在寻常不算什么,而这一次足够把他走成强弩之末。

萧老板先是有些疑惑,随后便点头:“苏兄,好胆气,请。”

苏旷随他而入:“那位芸娘,已经走了么?”

“恐怕还在养伤。”萧老板多少有些没好气,按道理说,最该躺在家里养伤的就是你。

“请下来算账吧。”苏旷虽然说了个“请”字,但口吻不容置疑。

萧老板笑得饶有深意:“苏兄,接下来的帐,你要怎么算?”

苏旷挑了挑眉毛:“苏某最怕麻烦,还是一并结了吧。”

萧老板这回是真的大笑起来,通宵倦意一扫而空:“痛快。”

生死之战,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

很多人动手之前,要养个三五日元气,才能把身体和精气都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现如今自然没有人在最佳状态,大多数人都是刚刚从睡梦中被叫醒,满脸困意,还带着一点起床气,套上冷冰冰的衣服,抄起冷冰冰的家伙,昨夜宿醉还未消散,不知怎么就又要结账了。

“王兄早。”

“杨兄,早,早,早。”

“那姓苏的赶着去投胎么?这急哄哄的,啊,王兄先请……”

“哈哈哈,我不急我不急,杨兄先请。”

不管什么样的高手,早上爬起来总是要先如厕,再稍稍洗漱的,苏旷这一嚷嚷结账,整个笑纳楼乱成一团,拎着裤子的,搭着毛巾的,一头长发乱成鸟巢的,还有昨夜喝多了就睡,早起先呕吐的……数百号人来来去去,顺便都要瞪苏旷一眼。

几个伙计连忙来收拾桌子,那几十个原先在吃早饭的,现在也不好意思吃了,生死大仇当前,几十年恩怨待了,总不能还在那招呼:“稍等,我这半饱呢,再给我俩茶叶蛋。”

苏旷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敲敲桌子:“酒。”

群情无声无息地沸腾了,你丅他妈的怎么还喝啊?这阴着天,下着雨,困得半死,饿得要命,脑子得糊涂成什么样才想喝酒啊。

可没有一个人好意思说出来“我想先吃饭”这五个字。

伙计依言,端来酒壶酒盅,苏旷又敲敲桌子:“换大碗,给诸位都满上。”

盯着他的目光如果是刀子,他已经被千刀万剐了——没病吧你?昨夜喝得现在胃里头还翻着呢,你自己喝就喝呗,拉着我们干什么?

酒水汩汩斟满大碗,苏旷盯着那只碗,良久,举起来:“我敬诸位三碗,这第一碗——”

狗丅日的活畜牲,怎么还有三碗!但人家都举起来了,一座英雄也只好都愁眉苦脸地举起来了,这个时候,碗里是毒药也得喝了。

“第一碗——谢各位昨夜不杀之恩。”苏旷先干为敬。

众人静下来了,眼前的年轻人,眉宇间锁着一团决绝,他像把刀钉在桌面上,拔起来的瞬间就是生死簿勾销的刹那。

众人陪了一碗。还魂酒下肚,浑身血液在四肢百脉间燃烧,撞击着血肉之下的,那条冰冷冷的金属的线。

“第二碗——我再替家师陪个不是。”这碗酒苏旷喝得也有些费力,皱了几次眉头才硬吞下去,他举了举空碗:“家师年届六旬,迷途知返,洗手江湖。此心昭昭可对日月,诸位点头也好,不点头也好,苏某心里,家师的旧账已经结了。今日要给的,不过是交代两个字罢了。”

这话说的没道理,生死债结不结,不是你铁敖说了算的,但既然有“交代”两个字等着,众人也就硬陪了一碗。

“这第三碗,就是个交代了。”苏旷亲手斟满空碗,他倒酒倒得很慢,说得也慢:“苏某多少斤两,自己心里头有数,各位心里头,也有数。今日殊死一搏,说不得总要拼掉几位英雄,至于人头落在何人之手,那就犹未可知。我只盼这碗酒干了之后,各位同我师尊,桥归桥,路归路,他老人家一生奔波,少任侠气,中年只求公道,至老方欲制衡,六十年来,还没有过一天太平日子。如今他武功已失,不过是个寻常老叟,膝下带着个稚龄女童,身后还有借刀堂的追杀,我不敢求各位有所助力,只求各位,高抬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