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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18)

风筝有点懂了:“当年那个苏旷是什么样呢?”

苏旷想了想:“就和这个楚随波差不多吧,说话慎重,做事利索,对他老人家敬若神明,做什么都唯他马首是瞻……不过当年没长开,现在是英俊多了。”

他手指一错,糖果喂到风筝嘴边,拈起筷子,在三个茶碗之间游走:“笑纳楼在这儿,神捕营在这儿,借刀堂在这儿,一明两暗,三家随便哪家我都不是对手,万一一起来了,那死得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丫头,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风筝靠在他肩膀上,满不在乎:“你以前怎么办,这回就怎么办呗。你不会听师父的,师父也不会听你的。”

苏旷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说的倒轻巧。那你听师父的,还是听我的呢?”

“我听你的,谁厉害我就跟谁。”风筝回答的速度之快,让苏旷都没反应过来,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师父在的时候,他们就派了福宝来,你在的时候,有这么多人来,他们肯定怕你。”

“少胡说,你师兄一介凡夫俗子,何足为惧?”苏旷握着风筝的小手,抱着她坐在膝盖上,蘸着茶水,在桌上划了长长一道痕迹,“他们不来,是因为我在这儿划了一条线。他们怕的,我怕的,都是这条线。”

风筝还小,还很难弄清楚师兄说的那条线究竟是什么,她只想在师兄怀里多赖一会儿。她喜欢蹭到人怀里坐着,喜欢被人抱着的感觉,娘怀里,师父怀里,甚至二毛怀里,他们疼她,也喜欢抱她,可抱着她的时候像抱着一只小猫,温柔爱护,却随时随地准备放下来。可是大师兄就不会,大师兄抱着她的时候,手臂结实又温柔,胸膛坚定又暖和,一刹那就忘了流浪的感觉,像家。

桌子已经老旧了,水痕很快就不清楚,漆面上的部分还水润,木面上的部分已经氤氲,裂缝处横断为二,但那总是条线,清清楚楚地划在那里。

水痕已经风干了,只有长长印记还在那里。

千百年来,江湖上风水轮流转,规矩一立再立,一破再破,刀尖舔血,命如草芥,只是这条线,艰难而曲折地划在那里,哪怕有朝一日道义灰飞烟灭,这条线,还在那里。

那条线,划得轻巧,重于千钧,起处为信,落处为诺。

拖刀为界,千人止步,信口一诺,便是一片江湖了。

“风筝,我得走啦。”苏旷摸了摸她的脸,手指在她眼角一顿,“怎么了?”

“去吧去吧。”风筝跳下来,蹲下,托着腮。

苏旷站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女孩子真奇怪,十岁到三十岁都是一样的,一会儿就不高兴了。

他向外走,风筝盯着地面:“你回来吃晚饭吗?”

苏旷顿了顿,没说什么。

风筝托着腮的两只小手用力把嘴巴拉长,免得哭出来:“你不跟师父说一声吗?”

“我怕他又把我骂哭了。”苏旷走到门口,随手顺走楚随波的油纸伞,撑开。

风筝扭头,无声无息比着口形,一字字问:“那你还回来吗?”

苏旷自然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向前走,信手一旋雨伞,如雾春雨里,搅起一天风波。

铁敖三年前还是一头乌发,如今已经花白,稀落不少,浑欲不胜簪。

楚随波慢条斯理地为他梳拢头发,系上青布带,端正了乌木发簪,笑道:“铁世叔鹤发童颜,愈见矍铄了。”

“到底还是随波乖觉啊!”铁敖呵呵一叹:“不像那个混账东西,只顾坐在一边看,一张嘴就是——师父,您老人家就快变成秃子了。”

“小苏素来快人快语。”楚随波奉上一盏茶:“铁世叔只是近些年气血虚熬了些,我看白发之下,又生乌发,世叔返老还童,也未可知。”

“你这孩子!”铁敖哈哈大笑,遥遥指了指楚随波: “神捕营里,可还好哇?”

“托世叔的福,都好。”楚随波略略躬身:“老叔伯们都想念世叔得很,新来的几位兄弟就只能久仰,无缘一睹世叔尊容了。”

铁敖抿了口茶:“令尊可还安好?”

“托世叔的福,都好。”楚随波接下铁敖手中茶盏:“家父每每念及世叔,思念不已。常说昭通风景亦有可观之处,世叔若有闲暇,不妨一游。”

铁敖又是一叹:“唉,旷儿若有三分似你,老夫也就余年无忧了。”

楚随波笑道:“小苏自幼就是豪侠脾气,难免有些不拘小节的。”

“豪侠?”铁敖击案:“我看他迟早毁在豪侠两个字上!这臭小子从小就喜欢逞英雄充好汉,这二年得了闲工夫,四处乱走,什么阿猫阿狗一声招呼都冲上去陪人家打架。可巧的是运道还不错,浪得几分虚名,这尾巴可就翘上天了,成日里跟我炫耀,好容易听他唠里唠叨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耳根子刚得清闲,又来问我,师父啊,我再讲讲那个千尸伏魔阵吧。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楚随波陪笑:“自古英雄多自诩嘛。”

“自诩?”铁敖哼了一声:“你是没瞧见他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头两个月,那是喋喋不休。师父啊,你知道那个谁谁是怎么夸奖我的吗?师父啊,你知道那个谁谁还要跟我较量,哈,他也叫较量,那就是我揍他和不揍他的区别而已。胡吹大气两个月,我没理他,那结果是没人夸自己夸,阿秀姐让他出门买个菜,回来都要炫耀——瞧瞧我买的白菜,那是青翠欲滴,举世无双,这就是眼力。你说这孩子原先也好端端的,怎么自从断了左手,反倒油嘴滑舌没头没脑起来?眼看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成亲成得早,孩子都该出来闯个名号了,还一副混不吝不知江湖险恶的架势!”

铁敖越说越怒,最后咳嗽两声。楚随波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小苏这是想世叔夸他两句,也是人之常情。世叔啊,这……把小苏晾在外头,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敲打敲打他也是为他好。”铁敖刚刚顺下口气,又是哼一声:“夸奖他?他拉青屎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夸奖他?难不成要跟在他屁股后头夸赞苏大侠英明神武不成?笑话。”

福宝瞥了门缝一眼:“师父,我去叫师兄进来吧。”

“让他自己反省反省,免得连自己错在哪儿都不知道。”铁敖面沉如铁:“大男人的,整天嬉皮笑脸,轻浮浪荡,过几年,有他哭的日子。”

楚随波摇头笑:“世叔,你操心太多,小苏成了家,自然就收心了。”

铁敖一转身:“成家?你不提还好,一提我气不打一处来。自打见面就跟我吹,师父啊,这回我勾上一个,那小妞特有钱,你跟着我,我跟着她,咱们爷儿俩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用愁了。我这忍着脾气问他,姑娘在哪儿呢?人家跟我说,云游四海去了,可能一两年,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八年,只管放心,迟早回来。这气得我啊,男子汉大丈夫,媳妇没娶进门呢,就琢磨起吃人软饭来了。倒有孝心,还记得带着我。”

福宝听得眼睛发亮:“咦?嫂子要真有钱,还能带我一个……”

“福宝!”铁敖一拍桌子:“少跟你师兄学这些有的没的,为人处世,学学你楚大哥。”

福宝忍不住辩解几句:“师父,师兄也是念着你,要不然,那笑纳楼——”

“不提也罢……”铁敖倚在椅背上,摇了摇手:“畜生,胆大包天,连个招呼都不打,自己说去就去了,哪里把我放在眼里?”

福宝急了:“师兄也是为您好。”

铁敖闭上眼,摇头:“哪个稀罕他为我好,我是要他学着为自己好。”

“世叔拳拳舔犊之心,小苏若是知道,必定感激涕零。”楚随波宽慰道:“以小侄看来,小苏身手了得,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必成大器,世叔得徒如此,也该欣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