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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17)

楚随波点头一赞:“好聪明的丫头。”

风筝甜甜一笑:“谢谢楚大哥夸奖,我年纪小,嘴又笨,说话没个把门的,万一说错了,您可别见怪——楚大哥呀,您这大老远跑过来,是闲操哪门子心啊?”

“风筝,不得无礼。”苏旷瞪她一眼,顺便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丫头你继续。

楚随波笑笑:“风筝,我与苏兄是世交好友,特来拜会尊师的。”

“不成不成,我师父糟老头子,不经拜会,一拜会就抽过去了。”风筝蹭开铁敖胳膊,一屁股往他怀里一坐,头枕着他肩窝,“师父,我们进屋吧,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铁敖抬手要赶开风筝:“风筝,大人说话呢,你闪开。”

风筝撇撇小嘴,拉着一副要哭的脸,撒娇:“师父,你老糊涂了……你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凶我,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啊。”

铁敖微微一怔,这小丫头胡搅蛮缠几句,虽然分不清形势,但已经把一屋子亲疏排开。他摸了摸风筝的小辫,缓缓道:“旷儿,你这通胡闹,为师的稍后再责问你。随波啊,神捕营公务繁忙,怎么有工夫来看望我们师徒?”

楚随波站起身来,躬身一礼:“世叔。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侄本也无意打扰世叔清修,只是笑纳楼里,苏兄随勇,却也寡难敌众,若是一味蛮斗,恐怕性命堪忧。小侄是外人,这话不该我说——苏兄恐怕已经报了一命换一命的念头,以报答铁世叔养育之恩,只是苏兄可曾想过,你若真在笑纳楼里有个三长两短,铁世叔如何独生?轻毁躯体,此谓不孝也。笑纳楼里算的是江湖旧账,账目都在铁世叔名下,是也好非也好,铁世叔一生英雄,何曾是敢做不敢当的人物,苏兄为人之徒,代亲定夺,陷铁世叔于不明不白,虽然孝心可嘉,此谓不义也。笑纳楼中,杀机四伏,风少侠动则损毁规矩,静则百般煎熬,坐立难安,束手无策,此拳拳赤子之心,苏兄一概罔顾,此谓不仁也。铁世叔所谓案件,桩桩件件都与神捕营有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经地义,即便有了疏忽,也是神捕营上下一以共之,苏兄大手笔撇开我神捕营,反倒显得铁世叔当真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勾当,好生生的天下第一名捕,就此沦为匪寇一流,恕我直言——苏兄此举,目无法纪,此谓不忠也。”

苏旷没来由的就有点想笑,这一招先发制人是神捕营入门之课,基本上人人都会来一段。神捕营的捕快出去,捉拿的也多半是要犯,贼寇匪类的也就罢了,如果摊上侠义道人物,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人,被拿之人总要呼喝几句“为何捉我”、“天理何在”、“王法何存”之类的惯话,这时候身为神捕,总不能像县衙里的小捕快似的地甩出一句“屁,老子就是王法”来。但这个时侯,两边人都抄了家伙,摆了架势,神捕也不能坐下来真要摆事实讲道理,理论一番“我跟你说说,到底为什么抓你”,这种话攀扯到最后,一股气都泄了,打起来垂头丧气得很。

自古以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神捕营就定了一套规矩,拿人的时候,先要气宇轩昂地撂出些狠话来,务必要砸到对方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为止。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流派,说起来苏旷当年还是开创者,他当年把这一套,用到了滚瓜烂熟,比方说,春秋二考,挟带个纸条儿,那破坏国家法度是为不忠,辜负父母期待是为不孝,一旦点选官吏,窃取国家俸禄,有负百姓重托是为不仁,弃同科莘莘学子十年寒窗辛苦于不顾是为不义。

这一套也确实挺有用,还真有一次,有位圣人就束手就擒了。

只是后来一天,苏旷忽然就不想再用了。

他看见七八个新入营的小捕快,贴着墙根,勤加苦练先发制人之术。一个指着对方鼻子念念叨叨 “你卑鄙,你无耻,你下作”,一个背着双手说“你有何用,你有何德,你有何能,你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

整整三个时辰里,他们翻来覆去说的只有一句——你什么都不是。

说起来倒也奇怪,他放弃了羞辱别人之后,别人羞辱他的时候,他也就很少再跳起来了。甚至有时候还能听出些遣词造句的不当之处。

可现在的问题有点麻烦,有些东西,师父是在乎的。

他迟迟不肯把笑纳楼之事告诉师父,并非是因为江湖险恶,而是因为,那一本生死簿,足以摧垮师父的尊严——谁能荣耀半生,到头来听着一圈人指责,桩桩件件都是罪过?

至亲之人流血洗罪,固然是听来感人肺腑,但如果根本就没有罪,那就更好了。

疏不间亲从来都是一句废话,夫妻父子手足同胞,总有世上最不禁挑拨的关系,要不然,他当年哪儿来的胆量一个人去离间龙晴与凤曦和?

唔……龙晴与凤曦和,也不知道晴儿是不是已经身为人母了,是儿子还是女儿?长得像爹还是像娘?当年达里湖一别,他可是许诺过来春再见的,却从此迟迟不肯赴约。或许……或许这一次可以吧,小金去找一个人了,去问问她,你肯不肯早一点回来?

被师父骂既不愉悦也不长见识,苏旷听着听着就神思自行开溜。楚随波刚刚说到“笑纳楼里尽是仇家,借刀堂中满是杀手,苏兄如此坐以待毙大为不智。铁世叔要真问小侄意思,小侄以为,七日之约,实在可以不赴,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即便说铁世叔不顾忌自家性命,总也要顾及合村的无辜百姓,老幼妇孺……”苏旷就琢磨开了,要是带着小鲨去见晴儿,还真是有趣,你瞧瞧,你瞧瞧,外头晃了几年,找了个比你还漂亮能打的。想着想着,他就捏着下巴, “嘿嘿”笑了两声。

“怎么苏兄,我说得不妥么”?楚随波问。

妈的,你滔滔不绝,跟说书似的,我哪知道妥不妥啊?苏旷又不好明言我在想些别的重要的事情,只好点头:“全凭师父定夺。”

“也好,难为你肯松这个口。”铁敖放下风筝,站起来:“那么随波,你来安排吧。随波,福宝,你们随我来。”

铁敖转身走进房里,楚随波跟着就走了进去。

苏旷一把捞住福宝:“什么就他来安排了?他都说了些什么?”

福宝纳闷;“师兄,楚大哥说的,你都听见了啊?”

“我……这个……”苏旷恼了:“叫你再说一遍,你就再说一遍。”

“他说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不是那个,后面的。”

“他说你守江湖道义,笑纳楼未必守,笑纳楼守江湖道义,借刀堂未必守。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娘,我妹子,还有左右邻居都无法保全。不如尽早离开,出了地头,行事也灵活点儿。”

“嘿,我也劝师父赶紧走啊,师父干嘛不听我的,听他的啊?”

“师兄,你是让师父别死撑着,赶快跟你走,楚大哥是陈明利害,请师父拿个主意。”福宝捏捏他肩膀,“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明白呢?师父这脾气,那轮得到你替他做主?”

福宝不敢怠慢,跟着也走进师父房里。

苏旷默默坐着,坐了一会儿,取了三只茶碗摆在面前,中间插了几根筷子,瞪着筷子,嘴里念念有声。

风筝看了一会儿,从衣兜里掏出两块糖果,搁在碗里,小心提醒:“大师兄,拜神要祭品的”。

苏旷一甩胳膊搭着她肩膀,一口气叹得无比长:“唉……唉……唉……”

风筝继续提醒他:“你现在拜神有什么用啊,刚才干嘛不说?”

苏旷揽着风筝的肩膀,拈起里糖果在手指间轻转:“多说多错,楚随波一进村我就知道,我争不过他的。”

风筝不高兴:“可是师父最疼你了。”

苏旷努力让小丫头明白:“风筝,我有六年没跟着师父了,他老人家喜欢的,是当年那个苏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