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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24)

救火的村民就驻足在小院之外,议论纷纷,只觉得甚是奇怪,好好的院子怎么就毁了,三月天,哪里来了这么许多大蝴蝶。

“这是蝶子窝么,蝶子都哪来的?”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伸手就想捉一只蝴蝶研究研究。

芸娘看在眼里,大叫一声:“放手!”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也是一只黑翅血目蝶,口器准确无误地刺入那村民的手背上。一旦被叮,无数只黑翅蝶一拥而上,将那人周身裹在翅膀堆里,他一路哀嚎,一路翻滚,到了蝶群散尽的时候,脸上手上身上,已经多了无数黑影,个个都是蠢蠢欲破的蝶茧。

若非萧老板勉力支撑,这小小村子,数百村民,都是这些怪蝶育卵的宿主。

芸娘的手也软了,看着那村民,一阵阵的恶心。

“你是坏人!”二毛忽然睁开眼睛,看见芸娘,扭头就往外跑。

“站住!”芸娘大叫一声。

只是……二毛已经冲进了蝴蝶群的边缘,那些黑蝶、红蝶、彩蝶……一只只地绕着她飞舞,即便近身,似乎也是一派的翩跹。

二毛扯开的衣领下,一只金翅凤尾蝶栩栩如生,虽然只是像个文身,却有着蝶中凤凰,凛然不可侵犯的风姿。

萧老板快要看不见了,蝶翼上无数粉末扑朔而下,刺激得他双眼血红,不住流泪。他快要精疲力竭,而一旦停手,这些蝴蝶会生吃了整个村子。

“芸娘,抱着二毛走!”萧老板叫着:“去湖边,找苏旷来。”

芸娘愣了愣。

萧老板衣风劈开蝶群,露出那张半是血,半是泪的脸,他紧闭双眼,双手在旋转、挥舞、用世间一等一的内家劲力黏着这群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外怪客。

他不在乎面前的人是铁敖的宿仇还是借刀堂杀手的领袖,他需要帮助,一个可以领悟他用心的帮手。

芸娘强抱起二毛:“萧老板,怎么……苏旷在湖边?那你让铁敖去湖边是什么意思?你算计我?”

萧老板哪儿还有余力解释,他一抖手,刀笔飞出,钉在地面:“他……他会想办法去的……芸娘,人命关天,这群蝴蝶若是飞走,江淮一地,非酿成天大祸患不可……你的恩怨,搁一搁再说……走……走啊……这是信物,拿给杨阔天,叫他放人……我给你开路,走!”

他一声吼叫,手里中衣转成一团淡蓝圆球,向外直冲,半空里,砰的一声爆开,蝶翼散落无数。芸娘面前,也清出一条差可通人的小道来。

萧老板又一伸手,已经把长裤脱了下来,周身再无可脱。

芸娘拔了刀笔在手,一掠而过,轻轻一笑:“江淮惊天祸患与我何干?萧老板,天作孽犹可饶,自作孽不可恕,你就慢慢消受吧……哈哈哈……”

她冲到院门,挑眉向那群惊傻了的村民道:“还等什么?等死?还不快走?”

村民这才一哄而散,然后满村都是惊叫:“蝴蝶吃人啦……躲在屋里……不要出来……”

“姓苏的居然还没死。”芸娘愤愤跺脚,向着湖边急奔而去。

她的后颈,一团黑影之中,有个神秘的东西,正徐徐展开双翼。

第十章 应是此生终无情

“你师父命在旦夕,难为你还吃的下去。”杨阔天提了提手里的链子鞭。

苏旷盘膝而坐,正把酱香扑鼻的红烧肉小心填进刘记的小芝麻烧饼里去,身边打开的竹筒里,是半筒热气腾腾的鸡茸三丝汤。在这样的荒郊野地,大家都饥肠辘辘,这种香气简直是不可饶恕的。

远处铁敖的住处已经青烟滚滚,苏旷连烧饼上的芝麻也没有弄掉一粒。

“好像有人来了!”杨阔天又一提链子鞭:“躲起来!”

链子鞭卷在脖子上,冷冰冰的不是很舒服,苏旷举起一个酥梨晃了晃:“还早呢……我习惯饭后吃个水果。”

离开笑纳楼的时候,萧老板说的是“他周身大穴已经被封,如果玩什么花样,你举手就可以毙了他”,苏旷什么花样也没玩,只是老老实实地提出来,酒喝多了,一天水米不打牙,胃里不舒服,恐怕撑不回村里,人之将死,总不能空着肚子上路,要找点东西垫一垫。

这种要求是很难拒绝的,只是杨阔天没想到他垫一垫还挺讲究,稀粥还不行,还要胡记的小火慢炖的三丝汤,说是配刘记的烧饼夹肉别有一番风味,还有两个梨子,还有周奶奶家自做的葡萄奶干,栗子面一口酥和橙皮姜糖。

在苏旷又一次非常委屈地提出“你看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我还没吃过小街的硬酪冰皮红豆馅饼”的时候,杨阔天勃然大怒,他以为不管是生死相搏还是命赴黄泉,都不用带着一包零食上路。

虽然,周奶奶的橙皮姜糖确实挺好吃的,连牙掉了一半的范雪澜范老爷子都忍不住多嚼了几颗。

杨阔天一伸手,把苏旷提到一丛矮灌木后面。

“好像那边更舒服一点……”苏旷小心提示另一块比较远也比较干的沙地,眨眨眼:“你看人之将死……”

“要么你闭嘴,要么我让你闭嘴。”杨阔天手里的链子鞭紧了紧。

“咳!”苏旷被勒得咳嗽两声,还是坚持着指了指:“这片树丛太稀,咳,顶着风头……少顷有风就藏不住人。”

他说的是对的。只是杨阔天多少有了些警觉,他们千里来奔,不是陪这个人郊游宴饮,然后糊里糊涂送命的。

杨阔天一再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听这个人废话,再有任何异动,他就直接杀了他。

马车已经到了,疾行,安静,如同送终的灵车。

马车停下来的一瞬间,四十余名杀手围拢成内外两圈,随时都可以发动致命的攻击。

晚风起了,巢湖的水慢慢涨起来,茫茫的一片白,远处透着夜色的黑,风在呜咽,似乎在遥远的天边击着一面湿鼓,回荡着缓慢而低沉的,轰,轰,轰。

福宝抱着母亲当先走下马车,一脚踩进乱石滩中浸过脚踝的水坑,立刻冷得打了个寒战。

他抿着嘴,乱而湿的长发贴在脸上,一只手扶定了母亲的腰,似乎再也不会放开。

阿秀婶脸是浮肿的白色,嘴唇却是干裂的,她应该哭过,可现在泪痕已经被吹干了,眼睛四周是皴裂的干红。

随后是风筝拉着铁敖,重重地跳下来。

风筝的一张脸像只玉石雕成的苹果,带着微微的露水,更白也更圆润,眼珠子亮而温柔,她也冷,也在抖,可抖得满不在乎。

她只是冷,可并不怕,不知是早已见识过死亡的缘故,还是太年幼,根本不懂得死亡的缘故。

铁敖走下车的时候,苏旷挣了挣——杨阔天一手扣在他的喉管上,这是个威胁——从小院到湖边,快马加鞭之下,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可铁敖一头花白的乱发已经变成了灰白。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睁着眼,像四十年前刚刚走进那个庞大繁乱的京城时节,他老了,每个关节都僵硬着,一脚脚踩着碎石,咔嗒,咔嗒。

最后才是楚随波,他双手被反绑着,锦衣上的大片血渍已经显得污浊,一左一右,两个人提夹着他的腋下,剑锋就在左颈上,稍一动作,就可以送命。

苏旷在望着天边,村落的方向——依旧是只有福宝家浓烟滚滚——他的心往下在往下沉,如果猜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他默默地念,师父,说点什么吧,嘴千万别太硬,拖延时间,一定要说点什么。

铁敖完全不屑。他牵着风筝的手,交到福宝手里:“福宝,你带着师妹,先上路吧。”

这是很好的安排,周遭没有人有异议。

福宝拉着风筝,双双在水坑里跪下,叩了个头。

他们将起身而未起身的时候,一名杀手走了过来。

铁敖忽然大吼一声,“走!”

他老态龙钟的身躯向着杀手扑了过去,从袖子里扯出一柄折扇,他腿在抖,一扑之下甚至无法站稳,但手臂挥出的,依旧是一招“开门堪叹事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