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30)

“救命要紧,还是住处要紧?先躲开再说!”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你不识农家辛苦自然是……”

“我讲俾大家听,有碗话碗,有碟话碟,我哋咪窝里斗,俾借刀堂嗰群人睇笑话……”

“我们群龙无首,若是萧老板……咦,萧老板?萧老板?”

……

萧老板已经静卧许久,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他衣衫尽损,全身赤裸,只随意搭了一件不知谁脱下来的外衫。大家都在等他醒过来——这场施救之中,萧老板是首功,内力之深厚,众人已经叹服,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是在场之中,唯一一个对笑纳楼群雄都多少有些了解的人,又立场公允,处事决断,很多人都想听一听,他对整件事情的判断和建议。

但萧老板睡得未免太久了一点。他这样内力深厚的人,当场既然未死,又没有损到内脏经脉,按道理说,稍事休息,至少应该恢复神智才对。

可他的病情反而重了,有人掀开他身上衣衫,立即发觉,他浑身的皮肤都在红肿,红肿之中还鼓起一个个水泡,有人翻过他的身体,然后群情大骇——他背上的水泡已经溃烂,背心一片黑乎乎的死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弹动着。

“不好!”第一个发觉的人大叫出来:“萧老板被蝴蝶叮过!”

本来已经安静的祠堂里立即又骚动起来,几个性子急的,立即拔刀出来,要“给他个痛快”。村民们对“蝴蝶”的惊惧忌惮已经到了极点,有人看也没看一眼,大老远的就惨叫起来。

苏旷本来也知趣,远远的不想和笑纳楼的人坐在一起,但这一叫,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诸位稍安勿躁”,他说,“叮咬萧老板的蝴蝶,与叮咬外面死尸的蝴蝶不是同一品。他身上红肿,只是蝶粉沾得过多的缘故。”

众人惊惧之情稍去,狐疑之色顿生,立刻有人看着他,希望他解释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曾在月亮峰上逗留三个月,所知种种,是听蛊王白诏讲来的。这种蝴蝶只在每年三月才会攻击人畜,其中又以黑翅血目蝶最为凶险,蝶卵孵生极快,几个时辰之内,幼蝶就会破体,宿主也就殒命。月亮峰上有人从大峡谷里抓了这些蝴蝶来,却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治病——这些蝶蛹和幼虫,是极其名贵的药材。”苏旷知道他们想要听些什么:“我不知道是谁把这些蝴蝶带到江淮之地的,但据我所知,不管他是想要杀人还是取药,这种豢养都极不得法,我虽然是个外行,但由我来做,恐怕不会是这个局面。”

萧老板身边,有人讽笑:“哦?由你来做是什么局面?”

苏旷回答:“如果取药,不伤人命;如果杀人,不留活口。至少我会看看天象,不会选在风雨之夜做这种事情。”

江湖客倒是哑然了,可苏旷身后那些村民却愤怒起来——亲人一夜之间横尸当场,已经够惨痛,居然还是有人策划谋杀;有人策划谋杀已经够可恶,还有人说风凉话,道是这场谋杀不过如此。

苏旷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天也快亮了,人命关天,我想出去试试,能不能救回萧老板一条命来。”

“你拿什么试?”有人问。

“药。”

苏旷向大门走去的时候,铁敖半闭着眼睛,一叹:“你的话太多了。”

苏旷脚步一顿,还是接着走过去:“我知道。”

门被扯开一条缝,雨后特有清新空气冲进屋子,冷风让人缩了缩肩膀,一只已死的蝴蝶随风飘了进来,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像片落叶。

细雨还在刷刷地下着,土地吸饱了水,一脚踩下去,就提出半脚的泥来。满地的尸体被雨水洗得分外洁净,鸡、鸭、猪,狗……通村六畜,已无生灵。

人还活着,人是奇异的生命,固然会无端的彼此杀戮,血流成河,也会千里之外,向陌生的同类施以援手。

村民们很快就都出来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家已经变成什么样子。

当他们看到第一具尸体的惨况的时候,女人的痛哭和尖叫,立刻瘟疫般传遍全村。

苏旷轻轻划开了萧老板背后那块疽肉,翻开看了看,就开始翻弄那些死尸。

萧老板运气不好,叮咬他的蝴蝶在蝶群中也是异类,蝶蛹相当难找。

“这一个应该是了……”苏旷头也不抬:“哪位帮忙找点酒来?还有火。”

阿秀婶放下二毛:“我去——”

她并没有发现,乡亲们看她的目光已经有了些怪异。

哪儿有这样的女人?男人不在家,收了个孤老头子和青年男子在家里住着,还养了个大雪天打雷爬出来的小妖怪,这儿子“没了”,也不见哭天抢地,也不见失魂落魄,屁颠屁颠跟着几个外人鞍前马后地跑。

“你记得石疯子不?那个整天嗷嗷叫的,吓死个人的那个?听说施先生跟他是一伙的。”

“风筝喊他爹来着。”

“别提那小女娃儿,那是个妖精啊,听说她手里头的笛子是死人骨头做的,一吹,呜呜哇哇的,狗都不敢叫。”

“福宝一家那是全魔症了……福宝一回来,变了个人哪,成天也不做活,也不下地……”

“你看阿秀婶下地不?全家都神神叨叨的。”

“听阿忠说,有一日,看见阿秀在那个老的房里头……”

“阿长莫不是被害了吧……”

“你看你看你看——”

火盆搬过来了,上面遮着雨伞。

酒取来了,倒在大碗里。苏旷划开一具死尸的肋骨,刀尖挑了三五次,没法把里面的蝶蛹完整剔出来,他一刀划开那具尸体的下腹,已经开始膨胀的肠子和内脏带着腐臭涌了出来,然后直接伸手,就把蝶蛹摘了下来,扔进酒碗里。

“二哥——”有人红了眼睛,直接抄着铁锹就冲了上来。

阿秀婶忙抓着铁锹拦他:“驹子哥,这是救人哪……”

“你个娼妇!”男人一把推开她,铁锹砸在阿秀婶额头,血就流下来了。

“娘!”二毛本来自己蹲在一边,看见有人欺负娘,直接就冲上去,攥着小拳头在那人身上乱打。

“小杂种滚开!”男人揪着二毛的衣领,一扯一推,然后就见鬼似的,指着二毛的脖子叫:“蝴蝶——”

“二毛走开。”苏旷着急,手上却不敢耽搁,他拎出洗干净的蝶蛹,在火上烤一烤,烤到半脆,捏成齑粉抹在萧老板创口上,另外倒了碗酒灌进萧老板嘴里。

场面很乱了,笑纳楼中有人上前护着阿秀婶母子,村民们愈发破口大骂,道是本村的事不用外人插手,“外人”当然不高兴,性急的就要轮拳头,又有人上来劝。年纪大的径直去找穿着公服的,要老爷做主,穿公服的人里头,一个满脸褶子的就喊了族长问话。说的喊的议论的,官腔官调粗言俚语的……

苏旷管不了那么许多,见萧老板背后疽肉渐渐隆起,低头上去,就把他背后还未“熟透”的蝶蛹吮了出来。他含口酒,漱漱口,一刀割下了伤口附近的腐肉,又倒了半碗酒,合着汩汩流淌的鲜血,洗起伤口来。

“小妹妹,你这个蝴蝶……疼不疼啊?痒不痒啊?”褶子脸男人温声问二毛。

“不疼,也不痒。”

“叮到的时候就不疼吗?”

“嗯。”

“叮了多久了?”

“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蝴蝶?”

“就是昨天一早,风筝吹笛子的时候……它就落下来了,可好看呢。”

“哦?昨天一早?那时候……”

伤口还没处理完,苏旷顾不得萧老板了,他一步跨到人群之中,一拉二毛:“阿秀姐,带二毛闪开些。”

那褶子脸男人打理他几眼:“本官在问话呢,这通村血案,眼看就要水落石出,你出来搅什么局哪,苏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