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29)

女人们开始哭泣,老人们开始叹息,阿秀婶抱着二毛念叨福宝和风筝,铁敖则像一尊雕塑,坐在角落里。

苏旷提起一盏灯,递给杨阔天:“杨兄,挂在门外吧,小心些。”

杨阔天点头,夜深人静,穷乡僻壤,想来是没有行人的,但若是有,这一灯如豆,就救得了一条性命。

只是他提着灯,刚在门前一立,耳朵就自行动了两下:“嗯?似乎有人来了。”

已经坐下休息的群雄立即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向外观望。

杨阔天闭眼,听了听,又张望:“似乎还不少!”

祠堂里立即鸦雀无声。

一个耳聪目明些的挤到杨阔天前头:“似乎他们有麻烦。”

杨阔天直了直腰,擦了擦额头,倒了倒靴子里雨水,一手提起链子鞭,一手提起风灯:“走得动的,一起去看看!”

没有谁犹豫,人命关天是此时此刻的准则,他身边齐齐一声应和:“走!”

一群人一起消失在大雨逐渐停息的黑夜里,奔跑得比风还快。

苏旷遥望着,以往这种时刻,他也应该在人群之中的。

铁敖还是远远沉默地坐着,老爷子是寡言的人,该说的话,湖边已经说尽。

远处有了惊呼,接着有了黑影,看得出人群在奋力扑打着什么,有人在喊,“把马留下!留给这群畜生!”

马?苏旷心里一亮,转瞬明白过来。

是那群远处观望的府衙兵差,他们的火把一样被大风雨浇灭,一样被蝴蝶攻击,匆匆忙忙向着唯一有火光的地方赶过来——他们的人数减损明显不多,不像是第一次听闻这种怪物的样子。

苏旷默默闪开门路。

那群人一路扔下人和马的尸体,将那群黑翅的夜枭甩开,旋风一样冲进祠堂,惊魂未定地扑到在地上。

再然后才是断后的江湖客,杨阔天是被人背进来的,一脸惨白,臀部和大腿血淋淋的一滩,似乎刚刚削下一块皮肉。

这一次,未有亡故,只有伤者数十,都是在蝴蝶触身,稍有感觉的刹那切肤自保。

门缝里溜进来的一只红蝶,祠堂角落里的飞蛾,但凡是长着翅膀的小东西,都被惊惧到极点的人群踩成烂泥。

雨停了。

雨又落了。

风住了。

风又起了。

或许是树叶,或许是蝴蝶,或许只是雨点……始终有刷刷轻响撞着门与窗,人人的脸色都晦暗而惊骇。

府衙兵差再挤进来之后,本来还算宏伟阔大的祠堂立刻变成人山人海,无处可坐可卧,只能接踵摩肩。

只是,能够在这样的夜晚与同类依偎在一起,彼此温暖,虽然拥挤疲惫,却也是令人心安的事。

不知道是几更天,想来还在夜半时分。苏旷靠着湿冷的墙,总算可以稍稍合眼——他累了,困到极致,每个毛孔都在疲惫,倦得根本睁不开眼睛。

两天两夜不曾闭目,这在之前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这一次,昨日清晨已经恍如隔世。

人群喧嚣争吵,他甚至想在蝴蝶群里睡上一觉。

一只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苏旷懒洋洋的,站着翻了个身:“走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撞入耳中:“小苏,你伤势如何?”

苏旷勉强把眼皮撑开一条缝,看见眼前人,顿时困意全消。

他皮笑肉不笑:“随波,你应该问我心情如何。”

楚随波揉着手腕,手腕被绳索勒得满是紫痕,又被雨水泡得红肿,他对苏旷态度小小不满:“你怎么不问问我心情如何?”

人太多了,根本就没法找个安静地方对对盘口,苏旷一手勾着他肩头,两人抵着墙,头碰头,苏旷低声道:“你心情应该不错才对。”

两人的眸子都向对方一转,彼此可以在瞳孔中看见自己,楚随波轻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我。”

“哦?新鲜。哪一样不是你?”

“哪一样都不是我。”

苏旷凑过去,几近耳语:“随波,你觉得……我凭什么信你?”

楚随波也是耳语:“我想杀你,不用苦肉计,我第一次见你就能杀你。”

苏旷哼的一笑:“蝴蝶从云南来,你也从云南来,楚公子。”

楚随波无奈:“云南有数百万民众,苏大侠。昭通连只大点的苍蝇都没有,你要非拿云南说事儿,倒是你见过白诏,养过蛊王。”

苏旷被他逗乐了:“那这些穿着公服的大爷呢?来修缮祠堂的?”

楚随波更无奈:“你离开神捕营太久了吧——我拿的是刑部调令,他们奉的是兵部调令。”

苏旷声音冷了些:“随波,你该庆幸我在神捕营呆过,我一念之差,刚才就该在借刀堂那群白痴面前咬你一口。”

“小苏,你对我误会太深了。”楚随波很是郑重:“你什么性子,我大概知道,你行走江湖碍不了我的事,我非要杀你做什么?”

苏旷嘿的一笑:“我怎么知道?我晃悠这么些年,一直人见人夸的,今天打眼一看,满坑满谷全是要杀我的。随波啊,如果不是你主使,一定是你晦气。”

楚随波点点头:“狗咬吕洞宾,苏旷,瞧你那点小心眼,怎么十几岁的事情,到今天还放不下?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是你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你?”

“少来这套,就跟咱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情似的。”苏旷撇撇嘴,离他远些:“好啊,楚大人,别的不用你费心,帮把我穴道解开,我就承你这份情了。”

楚随波坦然:“我不会。”

苏旷耸耸肩:“那你废话什么?要不这样,过会儿有人砍我,你替我挡着?”

楚随波还是很坦然:“我挡不住。”

苏旷气乐了:“那你能干什么?抚慰我受伤的心灵?随波啊,这个轮不到你。”

楚随波更坦然:“我一见你就说过了,跟我回神捕营,有张令牌护着你,比江湖上卖命强。”

苏旷干脆翻过身了,头顶着墙,咧着嘴笑。

楚随波提醒他:“你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世叔想想……喂,你笑什么?你到底笑什么?”

苏旷决定结束这场谈话了,反正似乎什么都套不出来,还不如再小憩片刻,他摇摇头:“你死心吧,我既然走了就没打算回去。”

楚随波依旧真诚:“你怕回去没你的位子?我给你安排。”

苏旷歪过头,拍拍楚随波的肩膀:“随波,从小到大,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是因为我烦你。别误会,没别的意思,就是烦你。我扪心自问了两三回,到底好端端的为什么烦你呢?我就不明白了,随波,你怎么就老幻想着咱俩是一类人呢?我要的东西,你瞧不上,你要的东西,我也瞧不上,小时候你一找我玩呢,我就累得慌,现在你一找我玩呢,我就吓得慌。好兄弟,借刀堂也好,笑纳楼也罢,天明之后,想必我人头落地,现在我只求你闪一边去,只要你乖乖闭嘴,想干嘛就干嘛,听话。”

楚随波深深看他一眼,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看来我误信江湖谣言,以为你真的温良恭俭让起来了。小苏,你一点都没变,和小时候一样蛮不讲理讨人厌。”

第十二章 此生只合江湖老

雨夜总是漫长,但已经快要过去。

再狭仄的所在,人总是能找到坐着和躺着的地方。

祠堂之中,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人,供奉香案的案桌上也躺了七八个孩子,男人和女人的头互相枕着,糊满了淤泥和烂草的鞋子随随便便搭在某个人的肚子上,祖先的牌位和辟邪的面具都被堆到一角,男人的鼾声,老人的叹息声,女人细细的啜泣声,和雨打木窗的细碎声混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低了声音。

练家子们围坐一处,他们的精神头难得的好,不约而同地商议起天明之后的善后事项来——

“烧村子容易,你要这些人去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