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28)

杀手犹豫了刹那:“条件?”

苏旷想了想:“如果萧老板活着,容我解开穴道,与诸位堂堂正正一战,至少死得像个江湖客;如果萧老板不在了,那我无话可说,人头你继续带走就是。自然,她们娘儿俩,求你高抬贵手,你看她们,也不像能报仇的样子,是不是?”

那杀手略有迟疑:“听起来你好像很吃亏?”

苏旷连忙道:“我从来不占人便宜。”

那杀手冷笑:“在我的听闻里,你似乎不是什么忠厚老实的人。”

苏旷笑笑:“为了能多看一眼明天的太阳,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自问平生未轻一诺,你不信,只管动手吧。”

这是个冒险,他们之前虽然并没有打过交道,但杀手出来执行任务,总是研究过猎杀的对象的——眼前这个对象并不好对付,他穴道被封、引颈待戮的机会不会太多。可如果当机立断杀了他呢?芸娘的尸体还在地上躺着,似乎是前车之鉴。

“成交,有他们在,谅你也不敢走。”那人目光扫了一圈铁敖、楚随波与阿秀婶母女,伸手。

苏旷右手同他一握,“事不宜迟,我们走。”

他们在风雨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向村子跋涉而去,铁敖并没有多问什么,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由谁来拿主意。

苏旷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他心情好得要命,卖命这种事像卖身一样,第一次还挺悲壮,第二次就是赚了。

更何况他也很想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萧老板直到油枯灯尽也没有等来苏旷,但幸好等来了一场风雨。

范雪澜把他拖进厨房的时候,他的手臂还在挥着,挥着,挥着。

其实这个时候,笑纳楼的群雄已经不适合进村了,他们进村也于事无补,一样生不起来火,看不见蝴蝶们都在哪里——只是在杨阔天点起火把冲进院子之前,已经把信号发了出去。

黑夜里,处处都是杀手,随时随地,可能要人的性命。

这场风雨来得太急,冲断了所有人联系的讯号。

杨阔天只能用最古老的办法——站在院子口的空地上,大声吼。

他吼:“笑纳楼的兄弟们,这里危险!有吃人的蝴蝶,大家要小心!”

这不是很光彩的办法,却是最有用也最便捷的办法。

等到笑纳楼群雄集结到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听见半里远的地方,也有人在吼:“借刀堂的兄弟们,这里危险!有吃人的蝴蝶,大家要小心!”

几百人的吼声渐渐汇聚成一体:“这里危险……有吃人的蝴蝶……大家要小心……”

两边的声势,竟然是差不多的威猛。

杨阔天早已经打定主意,他们与借刀堂井水不犯河水,你喊你的,我喊我的,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可没想到,借刀堂的人又齐声喊起来:“杨阔天——杨阔天——杨阔天——”

杨阔天大惊,只能招呼各位兄弟齐力代为回复:“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那边很快回音:“萧老板还活着吗——活着吗——活着吗——”

杨阔天明白了,那小子真是命大,居然还没死,而且不知怎么和借刀堂的搅合在一块儿,他们商量商量,这回喊得很长,也有点不齐:“萧老板活着——活着——活着——可是神智不清——神智不清——神智不清——是苏旷吗——是苏旷吗——是苏旷吗——你那边什么状况——什么状况——什么状况——我们怎么救人——怎么救人——怎么救人——”

须知,数百人齐声大喊,又未曾事先演练,实在很容易喊得乱七八糟,而且笑纳楼里诸位英雄本来也只是同仇敌忾,没什么交情,这么乱喊乱叫的大家都挺不乐意,很快就议论纷纷起来。

杨阔天只能急着解释:“诸位,诸位,我们还是再齐声喊一嗓子吧,这村民们不知所踪,即便施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救人,救到何处,来来,诸位跟我一起喊,一,二,三——是苏旷吗——”

“杨大侠,我们还是面对面说话方便些。”苏旷站在不远处,身后紧跟着几名杀手,远处一群人正走过来,他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这位杨大侠有点轴,就几步路,都喊成这样了也不肯走过。

“杨大侠,救人要紧,其余事项我稍后解释——风雨一停,蝴蝶就要起飞,西北角是王家祠堂,里外两进大堂,天井,大院,足足可以容纳千人,我们趁着雨势,把人带过去,升起火将就一夜。”苏旷尽可能把事情说得简单明了。

杨阔天一个“好”字刚出口,身后便是一片议论声,尽是些“救什么人”,“即便救人为什么要听他的”,“什么蝴蝶吃人” ,“说的可怕,蝴蝶在哪里”诸如此类。

苏旷身后,借刀堂也颇多不满,几声冷笑,“谁要救人了”,“我们自己去找祠堂就是”,还有把守路口的、未曾见过蝴蝶的杀手们也低声问,“芸姐呢”?“什么蝴蝶”?“这人为什么还活着”?

杀手的议论低声而迅速平息,群雄议论高亢而连绵不绝,唯一的共同之处是人多口杂,难得有个一锤定音。

苏旷无可奈何站在原地,他一口气息下塞丹田上绝气海气海,怎样也喊叫不出来。在风雨和人潮之中,声音软而无力,只有对面的杨阔天听得见。

夸啦啦——

吵着吵着,半空之中一道闪电,照亮了一方断壁残垣。

众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残砖之中,一方斜置的鸡笼里,有一只公鸡,六只母鸡,从头到脚,都立满了黑翅血目蝶,鸡身几成骨架,只有一层厚厚羽毛覆盖在躯体上,羽缝之间,黑色的蝶蛹像成熟的葡萄串,缀得密密麻麻。

树枝下,断瓦下,房檐下……那些七彩斑斓的翅膀无所不在;而就在他们走来的路边,倒毙着一具具猪马牛羊,都与鸡笼里的鸡一个样子,静默地披着一身蝴蝶的羽衣。

一时之间,万籁俱静,只有风声雨声,令人寒毛直竖。

范雪澜苍老的声音打破寂静:“诸位,稍安勿躁——苏旷,你说吧。”

“阿秀姐,你带着二毛,这几位从村东近路先去祠堂,一路切记,慢行,小心,经过阿林婶子,方叔,平二哥家,喊上他们一道,如果有未湿的柴火以及一切可以引火之物全数带上,有油纸油毡,被子毯子也带上,蝴蝶喜欢凑在活物身上取暖,见到人,先多看几眼——到了祠堂之后,先行生火,再墙缝,窗缝,门缝尽数封死。”

“师父,你带这几位从村西山边绕道,石疯子窝棚里有两盏上好风灯,记得带上。”

“这边几位,跟我从村里横穿——大家都记住了,走成两列,人人之间互相盯着看着。如今风雨正急,蝴蝶口翅收缩,即便被风吹起,碰触到身上,只要动作够快急急摔下,就不会伤人;可一旦风雨稍缓,大家脱衣服罩住头脸,拔腿就跑,什么都别顾忌,咱们祠堂里汇合。”苏旷顿了顿:“生生死死,新仇旧债,咱们明儿早上一总算,今天晚上,算作积功德吧。各位,走——”

杀手也好,英雄也罢,黑道也还,白道也罢,生之为人,总很少有人能看着同类被吸成干尸,举家灭绝的。

小村落里,呼喊声,打火声,砸门声,以及终于响起来的应答声,犬吠声,渐渐响成一片。然后也有了惊叫,哭喊,想必是在某个地方发现了尸体。

江湖人做事总是利索些,见到人抱着就走,见到物事抢了就跑,活脱脱就是一群劫匪,却是在同老天抢夺人命,

引路的引路,扶人的扶人,掌灯的掌灯。

祠堂里渐渐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用木板和油毡封起院子和天井,将祖宗牌位请到角落,然后点起火来。

他们混乱的时候分不清彼此,但稍稍停顿,便立刻像水和油一样,分成泾渭分明的人群——男女不同席,正邪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