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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27)

墨黑的云透出一抹浓浓的厚白色,风初缓而后疾,雨水压灭了火焰,仅有的光也消失了。

风大起来了,适才苏旷藏身之处的矮树被低低压下,已经看不见杨阔天和范雪澜的身影。他们做了最理所应当的选择——他们是来救人的,并选择了最无辜者。

萧老板封穴的手段老练而地道,苏旷的内力不能过百脉而到四肢,他也并没有做什么强冲穴道之类的傻事,也没兴趣说什么“杀了我放他们走”之类的废话,只是在等着。

芸娘死了,借刀堂的杀手们一时之间群龙无首,他们需要尽快做出判断——铁敖师徒似乎是必死无疑的,那对母女似乎也不能放过,可背缚着双手的楚随波是个难题——他们不是瞎子,看得见满山有秩的官火。

更可怕的是,听说不远处还有更大群的蝴蝶,谁也不知道那群魔鬼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会做出些什么。

雨大起来了,脚下的水流汇聚成细小沟壑,向巢湖奔流。

远处的火把渐次灭了,这样的黑夜,荒郊野外已经不可能再生火。

“师兄……”二毛轻轻挠他的手臂。她的脸本来红通通的,被冷水一激,变得皱皱的,像只有着清澈眼睛的小毛毛虫。

小小的女孩子真是可爱,江湖上如果没有了这些女孩子,一下子不知要少多少乐趣。

苏旷本来半跪在芸娘尸体身边,就有点后悔——身边全是杀手,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男人么,忽然看见另一个男人轰得站起来,多少有点警觉,可能手一抖就把他杀了;但老半跪着也不像话,左腿本来就伤了,支在那里痛得厉害;如果选择趴着或者躺着,那未免太有伤尊严……于是他轻轻抽了一下腿,一屁股坐下了。

他素来都是懂得什么叫做主动即自由的,不等杀手们有所反应,他就开始用一种温柔得让自己肉麻的口吻说话:“二毛啊,师兄给你讲个故事,你一定要认真听,牢牢记住——至少在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前,要牢牢记住。”

二毛有点傻,也不知道点个头配合一下。苏旷头也不敢抬,继续往下讲:“你知道,在滇藏之交,有一条大峡谷,这个大峡谷啊,可神奇了,明明后面一段还是云山雾罩的,前面一段呢,就干燥得像沙漠一样。峡谷里面,有很多很多的蝴蝶……”

二毛真是个笨姑娘,这个时侯好像还睁大眼睛张着嘴巴想问点什么,身后已经传来了剑刃在空气中振动的声音,苏旷浑身的冷汗被冲到雨水里,一鼓作气说下去:“干燥沙漠里的蝴蝶以人畜血肉为宿主每年只有三月才会飞出来伤人附近居民一到这个时候就不敢靠拢云雾之中的蝴蝶以草木为食色彩斑斓特别特别特别的好看这些蝴蝶原本不住在一起一定是被人捉到一起二毛啊我的好师妹你一定要记住会吃人的那种蝴蝶不耐风雨大风一停它们就要来了那个时候你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要趁着大风还没停赶紧躲到屋子里头有火的地方去……听清楚了吗?”

“没,没听清。”二毛仰着头说,“师兄,我怕。”

“怕什么?怕坏人,还是怕蝴蝶?” 苏旷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睛,接着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皱了皱眉——在这样的冷雨夜里,二毛的额头依然烫得厉害,她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碗热汤,和一个干燥的被窝。这样的高烧,她应该已经昏迷了才对,可依旧拼命让自己醒着——今天她看见了太多不应该看见的东西,吃人的蝴蝶,杀手,剑与尸体……而小孩子最不应该看见的,是亲人横死的尸体。

身后的“坏人”显然不是很高兴,冰冷的剑尖点在了左颈的血脉上。

二毛小小的身体一直在抖,盯着苏旷的眼睛:“我怕坏人杀掉你。”

“我也怕,所以我才不会回头。”苏旷捉起她的手,递到阿秀婶手心里,阿秀婶望着他,无声地把二毛紧紧搂在怀里。苏旷的声音在瓢泼大雨里温柔而镇定:“二毛,你在发烧呢,发烧的小孩子会看见很多可怕的事情。听话,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就亮了,太阳也出来了,什么都过去了……”

他向阿秀婶做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阿秀婶拂了拂额发,抱着二毛,后退。她本来也应该快被吓死的,可怀里有了女儿,就无所畏惧。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嘴唇在抖。

“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你哥就回来了,带着风筝,还有你最喜欢的新衣服……”苏旷慢慢回过头,他似乎猜错了些什么,又似乎猜对了些什么,可就眼下境况而言,他的猜测已经无济于事,预料的变数并没有发生——或许是已经发生,可他没法看到——他的人头会被带到沙梦州案上,当然了,还有师父的。

他们欠这对母女的太多,根本无以回报。

风更急,吹得湿漉漉的衣裳紧紧裹在躯体上,雨线和长发在耳边齐飞。

“阿妈,我不要新衣服了,我要师兄带我玩儿,我要去县城玩三年,省城玩三年,京城玩三年……”二毛在娘亲怀里,梦呓一样喃喃着。

这师妹好没出息啊,苏旷忍不住笑:“喂,那时候就成大姑娘啦,该嫁人啦……”

另一名杀手递上一方锦匣,对面的杀手指了指他的头,指了指匣子;又指了指他的身子,指了指湖水;最后指了指二毛,挥了挥手。

苏旷轻声道:“多谢。”

二毛也终于嘻嘻笑出来:“我要嫁个像师兄这样的……”

对面的杀手握剑,拱手为礼,苏旷轻轻点头,还了一礼。杀手后退两步,握剑,斜斜扬起——

二毛继续笑道:“不过要比师兄好看一点点,师兄的腿太粗了……”

这丫头,白疼你了!苏旷本来都光棍充到底了,被二毛最后一句气得不轻,这丫头怎么发烧说个胡话还挑三拣四的?长成我这样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而且什么叫腿太粗?我这腿匀称的可以去做武林标杆了好不好?一念及此,苏旷没忍住,低头,最后看一眼自己的腿——挺长挺结实的啊,除了裤子烂了点脏了点,其他简直可以说是完美么。

只是——脚下的水流已经越来越湍急,沿着石缝间的小沟汇聚成了小溪,一枝被吹折下来的槐树枝条被水流向前推着,四五只黑翅蝶伏在树枝上,眼看就要撞上对面杀手的腿。

“当心!”苏旷猛一抬眼,不假思索地推了那人一把,自己也向另一侧跳开。

水流并不算大,树枝已经可以算小小水沟里的庞然大物里,忽而横,忽而竖,一路跌跌撞撞,直到在众人目光之下冲进湖中。

这样一来,四围杀手如梦初醒,纷纷检视自己身上有没有落下的蝴蝶,他们原本是围拢成一个大圈,现下自然而然地,挤成了一群。

领头的杀手看看苏旷,拎着他的衣襟,向湖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你刚才似乎在说,这种蝴蝶不耐风雨……大风一停它们就要来了。”

苏旷点头:“我以为你没听懂。”

再大的风总有停下来的时候,而在这样雨夜里,黑翅蝶根本就看不清楚,防不胜防。

领头的杀手问:“你有办法?”

苏旷苦笑:“如果有,我早就拿出来救命了。”

杀手的剑再度扬起:“那我也没有办法了,抱歉。”

苏旷从他的口吻里捕捉到一丝希望:“不过,至少你们可以换个上风头,找个地方避避雨,生把火,而不是傻站在这里。”

杀手赞成他的想法:“好,我记住了。”

苏旷决定最后搏一把:“风停之前,你们找不到那种地方,即使找到,现在笑纳楼的人也已经在里面了。即便你不在乎生死,至少也问问你兄弟们的意见——”

一只黑翅蝶被大风从他们面前甩过去。

兄弟们的意见是个个抖如筛糠,跳来跳去——不是害怕,只是怕少有停顿,就有蝴蝶无声无息落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