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26)

鱼死网破的时候,杨阔天还有三成放开他穴道的机会。

那两个杀手并没有走过来,他们有些吃惊地望着芸娘的后颈,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芸娘的后颈上,一只新生的黑蝶正在展开柔软的,水淋淋的翅膀,口器一点点撕咬开皮肤,正慢慢地爬出她的身子。

“芸……芸姐!”杀手有一些惊恐地叫。

芸娘没好气地回头,正看见肩膀上的一截翅,在风里迅速风干,变硬。

“杀了它——”芸娘惨叫。

这相当不好动手,蝴蝶就伏在颈椎和动脉之间,一偏一斜都要弄掉人命。芸娘自己伸手,拔剑,然后又是惨叫——不知何时,她的小臂上已经是满满的蝴蝶茧。

连杀手的手都在软,他一剑挑开那只最大的蝴蝶,远远摔在地上,可并不知道如何对付其余。

芸娘在失色之后的一刹那镇定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阿秀婶——也都在一刹那之后镇定下来。

她是江湖的女人,江湖的女人从第一次手刃寇仇的那一刻起,就在为自己准备一份厚礼,像是代嫁的女儿为自己准备一份嫁奁——猖狂也好,妩媚也好,安静也好,狠辣也好,生时再任性都没有关系,只要该死的时候,死得足够决绝。

杀手们一起举起剑来,握剑的手有些微犹豫。

她张开双臂,望着铁敖,那张脸还未被侵蚀:“告诉我,你心里有过我没有?”

铁敖吐钉子一样吐出两个字:“没有。”

“你这种人真是该死啊……来,抱抱我。”芸娘在哈哈地笑:“你没有抱过女人吗?连佛祖也抱过女人。”

“我抱过,不是你。”铁敖僵硬的胳膊抬了抬:“我可以抱你,是因为你要死了,不是因为我心里有你。”

“这糟老头子怎么是这种玩意儿!”苏旷忍不住骂了一句:“杨兄,利刃一旦破体,黑蝶尽出。兹事体大,你让我过去。”

芸娘呸的啐了一口,嘴里也是一片黑红,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手指着楚随波:“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哪个女人?我让你看着这贱种是怎么死的!”

楚随波脸色一变,大叫:“住嘴!”

妈的!苏旷一口血要喷出来了,师父您老人家不厚道啊,这种事你敢瞒着我?

铁敖却是放声大笑:“芸娘啊芸娘,当年你就小看我,如今你还是小看我。老夫无依无靠,一点骨头还是有的,即便是苏旷,自幼及长,也绝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欺侮我的孩儿。当真有亲生骨肉,即便是泼天富贵,斧钺加身,又有什么能拦着我带他走?”

苏旷脸上微微一烫,片刻之前,有人在他面前欺负他师父,他没有动弹。这一回,他不再等杨阔天回复,伸手就去解脖子上的链子鞭。

杨阔天这一回,也没有去阻拦什么。

铁敖大步向芸娘走去,芸娘反而后退,铁敖边走边大笑,咄咄逼人:“抱你一抱,有何不可?老夫一手创建的借刀堂,是一群苍天已死,借刀一用的死士,不是这群蝇营狗苟,唯唯诺诺的死人;老夫一手养大的徒儿,是那个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苏旷,不是那个哭哭啼啼只求报恩的废物;老夫一生所求的乾坤,是青天朗日有王法公道的天地,不是这以命为筹,生不如死的江湖。芸娘芸娘,老夫一生自负,终成今日,你当我还有何惧么?你不怕黄泉路上有我不瞑之目,我岂怕阴曹地府有你这怨生之蝶?”

他越走越是激烈,只震得涛声云天都在冷笑。

一名杀手横剑在他脖颈上一挡,就要抓他肩头,他一掌挥开剑锋,割得手上鲜血淋漓:“滚开。”

这热血燃尽,只剩须眉的一声吼,竟然仍有余威。

苏旷解开链子鞭向后一扔,也不看杨阔天什么神情,就勉强站起来,走了出去:“师父留步,蝶变只能用火,不可用刀。”

有杀手要挡住他去路,他也随手一推剑锋,径直走向铁敖,三步之外,双膝跪倒,行礼如仪:“徒儿未死,见过师父。”

铁敖脸色一寒:“你去笑纳楼了?”

苏旷点头:“是。”

铁敖当头一巴掌:“我进屋小憩你就敢不告而别,你可还将为师的放在眼里?”

苏旷被打得一阵摇晃,跪稳,抬头:“是,徒儿知错。”

铁敖似乎更是暴怒:“怎么?你功夫废了?”

解释起来实在麻烦,苏旷直接回答:“是。”

铁敖反手又一巴掌:“武功废了,你腿可没断!看着阿秀婶两个妹子生死一线,你居然敢躲在一边?”

苏旷还是抬头:“是,徒儿知错。”

他们一人穴道被封,一人武功尽失,全无还手之力,而芸娘就在身侧。两人却一问一答,眼睛都没有转一转。眼见杀手们渐次合围——铁敖也就罢了,苏旷既然出现,就不能再让他活着站起来。

楚随波远远提醒:“世叔——”

“我教训徒弟,要你多嘴!”铁敖指尖戳到了苏旷的鼻子上:“从小到大,我教过你多少次?大丈夫最要紧的是当断则断,男儿至死心如铁,青天之下就是埋骨之地。你顾念我一条老命,窝囊了两条七尺之躯,我教不出你这种废物!”

苏旷点头,依旧只有一句:“是,徒儿知错。”

一柄剑已经指在他后颈上。

他们精锐齐出,布置多日,就是要杀了苏旷,以免万一他逃脱,留下后顾之忧。可未曾想到,如今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建功。

“知错就好,不许再犯。”铁敖像以往无数次一样,缓了口气,抬手:“起来吧。”

苏旷扶一扶膝盖,挺身站了起来,那柄剑沿着后脊,划出一道血痕。

铁敖拍了拍他的肩头,欣慰一笑:“我徒弟。”

苏旷扶了扶铁敖手臂,也微微一笑:“我师父。”

芸娘衣襟里,已经有活物蠢蠢欲动,她抬起手,掌心捏着一柄刀笔:“你们……退后……苏旷,萧老板……叫你过去……”

苏旷侧身,随口命令:“不想死的去取火。”

芸娘的喉咙已经快被蝶子咬破了,声音含混不清:“萧老板那里……蝶子更多……村里人……都躲进屋子啦……他叫你……叫你……”

苏旷单膝跪在她身边,替她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过去。”

芸娘颤巍巍抬起手,指着铁敖:“你这老混帐……老混帐……老混帐……我死之后……必为厉……”

苏旷听不下去:“师父,你确实是老混帐,你说句什么不成么?”

铁敖抬腿踹他一脚:“芸娘,你死之后,只管随意。”

芸娘睁大眼睛,眼眶已经在裂开:“随……随意?”

铁敖的脸像刀削出来的老树:“不错,铁某与你,一生一世,天上地下,半个字的牵连也没有。”

芸娘沉默片刻,忽然大笑一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一句话戛然而止,半闭眼睛,已经归西。

杀手们的动作也很快,将刨出来的木屑堆在她身上,挥剑击火,转眼就是一阵微烟。

如果她不是这群杀手的领袖,如果那群杀手不是还在身边,随时准备要了自己的命。苏旷简直想要替她种一坟鲜花,写两首情诗,再顺便教训教训那个无情的男人。

烟雾浓了,熏得人眼睛刺痛,就连阿秀婶都在惊怕之中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

铁敖却只是静静目送,一如天地无情。

夜幕已经降下来了,火堆里有灰白色的烬,飞舞盘旋,如蝶翼。

轰轰的涛声里,去追索福宝和风筝的杀手无功而返,夜太深,水也太冷,这偌大巢湖,既难逃生,也难找人。

杀手们的目光渐渐集中在这对师徒身上,领袖已经死了,任务还是在的。

第十一章 自古无赖出少年

火焰在微雨之中挣扎着以笔直的姿态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