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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必有方(《苏旷传奇》番外)(34)

尽管——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愤怒。

借刀堂的杀手早早习惯了服从命令,芸娘死了,那么二号人物理所当然成为领袖。

笑纳楼这群人在萧老板站出来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站出来,江湖人对于官兵有着本能的恐惧和厌恶,两个世界一旦狭路相逢,弱小世界的规则就必将湮灭。

一个杀手和一个大侠的剑在同一个士兵身上汇合了,一前一后两柄利器同时的穿刺,让他的身体在雨中旋转半圈,血在胡乱地涌,他在胡乱地冲撞,几步后退,倒在萧老板面前,也倒在苏旷面前。

即使在泥和血之下,他的脸还是年轻得让人惊叹。

“杀戮太重,有干天和。”萧老板轻叹一声,含着说不清的疲惫和无奈,多少有那么点悲天悯人的意思。

无人应和。萧老板一转头,就有了点“吾道甚孤”的悲哀——苏旷打得正起劲,脚底下的淤泥都比别人脚下的凹了一块,生生地踏踢出了一块三尺方圆的硬土地来。

这个束手待毙、重伤累累的年轻人一被放开,立时就像一只解开了锁链的疯虎,他在笑纳楼里明明是受过伤的,尤其是左腿那一剑,创可及骨,一条腿几乎废了一半,可他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每一个动作依旧流畅,每一招攻击依旧恰到好处,细细看来,拳脚招式明显快了三分,而身法挪移却慢了三分,肩、肘、腰、膝,沉、提、转、扛,每一个部位都自然而然地弥补着伤势带来的缺陷,几乎没有一块多余的肌肉,也不会多浪费一分力量。苏旷随手抢来兵器,又随手挥掷出去,握刀的时候,似乎天生就握着刀,挥拳的时候,却又像一辈子没有用过兵刃。

“为救一人,损伤这许多人性命,唉,这些年轻兵丁何尝不是无辜?”萧老板又是悠悠一叹。

苏旷一回头,急得满头汗差点就落了下来——萧老板若有所思,手上有一招没一招的,围攻他们的众人自然而然地把他当作了最弱的一环,致命的杀着一起对着他招呼,转眼间已是险象环生。

萧老板的定力修为委实了得,乱刃当前,眉目不瞬,缓缓地盘膝就坐了下去。口中沉吟:“说不得也只好一试了!

这可不好,杨阔天还在身后躺着呢,褶子脸男人还在呼喝着兵丁向上冲呢。三个人互为犄角,正好防得密不透风,忽然之间,就有那么个人要在大榆树下悟道了。苏旷急急左踏一步,一手扣着面前手腕,借那人的刀格开萧老板面前刀剑——“萧老板,回头再找个和尚念经冲喜吧!”

萧老板没有动,他的脸庞和身躯变成了淡淡的明玉色泽,双手合拢,如蚌护珠,似乎要施展一门极高明的功夫。

苏旷的眼睛立刻离不开他的手了——萧老板以一己之力,化解了蝴蝶的绝大部分攻击,这俨然已是个了不起的奇迹了,如果真的再有什么惊世绝学,可以摆平了这百十余人的殊死进攻,那么,眼前这个人的修为,就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萧老板的右手缓缓提了起来,五指如撮,死蛇一样盘在树下泥土中的那根长绳,似被一股气流吸引,略一弹动,就跃入他的手中。

“苏兄,我要借你一用。”萧老板振臂,长绳一卷,卷住了苏旷的脚踝。

苏旷嘴里的一声“等一等”还没喊出声,身体已经飞了起来。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笨拙而强大的力道,也从未感受过这样极致的速度。

萧老板体内那股温和而恣睢的内力顺着长绳流淌进身体,与体内的真气合而为一,他本身的速度已经很快,如今更是快如鬼魅,双肘的肘尖接二连三地擦过对手的身躯,甚至感受不到真正的抵抗,对手们已经仰面倒下。

他已经变成了一柄利器,横冲直撞地肆意收割,萧老板送出来的力道精准到难以置信,就像是一头巨象在挥舞着它的鼻子。

一轮之后,是更快的一轮。苏旷的衣袂在风中烈烈作响,这样的速度正在逼近他眼力和反应的极限。萧老板施展的这门功夫闻所未闻,可威力却远远大于两个人的并肩联手,绳到,人到,力到,信手挥出,所向披靡。苏旷眼前的府兵们在一排排的扑倒,带着白日见鬼的诧异。

这种机会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是梦里才会有的自由。

原来“被人当枪使”可以是这样一件快乐的事情,不必思索,不必抉择,甩掉最后一点牵绊,然后就可以飞翔着俯视众生。

他一记空翻,落地,双腿许久才恢复知觉,第一次感觉是如此的沉重与笨拙。

身边的府兵们倒成一片,一个个抚胸抱头的呻吟,还有三五个来不及退出战圈的杀手,也捂着胳膊坐在地上,惊讶地摇着头。

萧老板脸上身上那种明玉般的色泽,也暗淡下去。

“这种内力叫做‘象劲’,中原一带并不常见。”萧老板似乎在解释苏旷的疑惑,“‘象劲’擅守不擅攻,如须击敌,必借外人之力。苏兄,适才你心无旁骛,正是最好的时机,我怕一旦解释,你反而多思则乱,你我只能双双白送了性命,这才不告而动,得罪。”

“萧老板客气。”苏旷还在盯着地下长绳,咂摸着刚才的滋味:“如此绝学,我非但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真是孤陋寡闻。”

萧老板呵呵一笑:“苏兄,这门功夫本就是笑纳楼所独有,普天之下听说过的本来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象劲’练来极慢,第一层若有小成,就要足足下三十年死功夫,三层修满,则须百年之功,愿意学的人,本来就不多。你若是有兴致,我们倒是可以探讨探讨。”

苏旷仰慕敬佩之情立即一扫而空——这种功夫练的人根本就不该多!即便是出娘胎就开始习武,练到第一层也已经人到中年,更何况修满三层?他本来对奇学绝技极是好奇,如果在平时,早就拉着萧老板问长问短,问东问西,但是今日……今日的场面本来就混乱,现在已经混乱到极点。他一左一右还欠着两条命,横空里又杀出一票府兵,似乎就是冲着他来的,施放蝴蝶的真凶还毫无端倪,已经流过血的村庄平白无故又流了一次血。

如果在平时,要查倒也不难查,可今天不同,今天没有人无辜,也没有人该死——非要说起来,唯一该死的就是他。

他的双脚陷在泥泞里,心情也陷在泥泞里,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远处一片淡淡的灰影,硬着心肠,不往那边看一眼。他多少有些扫兴:“我倒是有兴趣,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萧老板明白他话里所指:“苏兄,我有一言相劝——随我回笑纳楼吧,你与令师的缘分,也到了当断则断的时候了。”

苏旷猛然抬头,眼里满满的都是惊讶——萧老板提出来的,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只要他不是铁敖的徒弟,一应恩怨自然与他无关,而铁敖现在,似乎也并没有性命之忧。这念头冲进脑子里,竟然还诱惑着他向下想了想,他用力摇头:“萧老板,你说的过了。”

“何过之有?”萧老板静静说下去:“你能做的,已经做了,苏旷,你回头看看,笑纳楼里没有人想找你的麻烦,是你自己大包大揽把麻烦惹上身的。你适才若是横死,一应恩怨,也就了结在这棵树上。苏旷,放手吧,跟我回笑纳楼,我听司马琴心说过你,你要的,笑纳楼里都有——自由自在,与世无争,偶涉红尘,主持公道,你可以一辈子都舒舒服服地做对的事——有什么不好呢?”

“没什么不好,如果我说不呢?”苏旷问。

“你想清楚。”萧老板环视四周:“如果你说不,那就要继续算账,苏旷,大家把你救下来,就已经不想跟你算这笔账了,不然,你以为他们在等什么?”

“萧老板,多谢了。”苏旷没有回头:“我不喜欢被人拖来拖去,喊打喊杀,更不喜欢有人打到面前都不敢还手,这种窝囊事,一辈子一次已经够了。不过,如果无牵无挂的代价是跟你回笑纳楼,那你现在可以再封一次我的穴道。”